有邓光和韩绪等人的前车之鉴,裴獗用人更为谨慎。
这是裴獗的思量,也是温行溯当时愿意接过这个烫手山芋,背上重重枷锁,任齐人唾骂,闷声不语的原因。
两人相对而视。
一切尽在不言中。
冯蕴半晌不见裴獗上车,撩起帘子看过来。
“你们在说什么呀,外头怪晒的,快上车吧?”
裴獗朝温行溯点点头。
“告辞。”
温行溯笑着行礼,“慢行。”
冯蕴又道:“大兄,什么时候回家来吃饭?离得这么近,你也不来,我该要生气了。”
她满脸是笑。
这神情是对着裴獗时完全不同的。
裴獗默默上车,不发一言。
温行溯视线掠过来,温声道:
“好,这两日抽空过来。”
冯蕴这才冲他摆摆手,“你快回去吧,太晒了太晒了。”
马车徐徐离开。
温行溯站在炽烈的骄阳里,半晌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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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洽在玉堂春里等着裴獗。
文慧早早差人洒扫出一个雅间,又备上茶水果点,等贵人们入座,她便退了下去。
在走廊上,遇到贺传栋,二人匆匆一瞥,错身而过。
冯蕴看在眼里,微笑入内。
她和裴獗在玉堂春吃的晌午。
贺洽父子作陪。
以前二人跟着裴獗走南闯北,是自己人,席上便少了许多虚礼。
提到小皇帝到花溪养病的事情,贺洽更是一句笑言。
“可惜王妃是女儿身。要是男子,这天下只怕无人能敌了。”
这样的夸奖,冯蕴可受不起。
尤其在裴獗的面前,她怕他对自己生出忌惮,极是谦逊。
“还不是有大王在背后撑腰,有刺史君全力支持?不然,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来的胆子,干出这等吓死人的事情?”
贺洽捋着胡须,轻轻一笑。
“当时下官也觉得王妃甚是大胆,可险归险,这一招却极是管用,如此一来,整个西京朝廷,上至长公主,下至百官宗亲,全被卡喉,再不能多说什么了。”
裴獗没有说话,默默吃饭。
贺洽看一眼,突然道:“听说陛下龙体大好,接下来可要送回中京?”
裴獗迟疑一下。
原本,他是准备带元尚乙回京的。
可到了花溪村,看到花溪的一切,听到冯蕴说起她和元尚乙的事情,他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等我问问陛下的心意。”
贺洽眯起眼,看了看二人的神态,跟着打个哈哈。
“自是,自是,做臣子的,当以君王意志为重。”
冯蕴微微勾起嘴角,侧身为裴獗布菜。
“玉堂春的酸汤鳜鱼,新菜,大王尝一尝。”
离开数月再回到安渡,裴獗察觉到了明显的变化。
车水马龙,商铺林立,很有些大都城的样子。
他夸贺洽,“贺君有治理之能。”
贺洽连声不敢当,拱了拱手,笑道:“说来,安渡能有今日,得亏王妃。”
又绕到她这里了。
冯蕴眼皮一跳,察觉到裴獗的视线,无奈一笑,“刺史君快别夸我了,再夸下去,我夫君该要把我困于后宅,不许我再抛头露面了。”
贺洽的想法,自然与他们夫妻不同。
他也不知道二人有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和万般纠缠,一句一句,全是实话直说。
“安渡能有今日,一是得益于王妃当初的施政建议,给流民注籍分田,给商户免税经营,那些战事政令,让安渡得以休养生息,恢复民生。二是北雍军驻扎,安渡没有战事,稳定安全,引来许多世家大户投靠,也带来不少财富,三么,就是陛下来安渡养病,连皇帝都来的地方,自然更吸引人来……”
他说着又大笑起来。
“不瞒大王,下官当初为了安身立命,略置薄田几亩,房宅几间,如今全赚大了。安渡的土地啊,老值钱了。”
那时候下手买的,都是白菜价。
现在,就是金价了。
贺洽笑得合不拢嘴,不停感谢他们夫妻。
二人却都很沉默。
临走,冯蕴才带着笑,探了探贺洽的意思。
“上次我和令公子玩笑说,想帮他做个大媒,不知刺史君肯不肯赏脸?”
贺洽一听,心里就有数了。
儿子成天往玉堂春跑,他有什么不明白的?
贺洽拱手,“荣幸至极,荣幸至极。”
“那就这么说定了,过两日,我便来谈。”
“一定一定。”
贺洽将夫妻二人送到马车边上。
冯蕴朝文慧微微一笑,迈上马凳,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裴獗再次问她。
“当真不跟我回西京?”
冯蕴凝眉许久,握住他的手。
“你知我心意。”
裴獗叹息一声,“依你。”
“抱歉。”冯蕴挪坐一下,靠着他的肩膀,一时心绪复杂。
得胜归来的雍怀王,手握权柄,风光无两,是西京朝廷说一不二的人物了,尤胜当初。
这个时候的他,需要一个贤内助,为他打理家宅,生儿育女,操持府中庶务,孝顺残疾的父亲……
他要的是一个这样的王妃。
如果上辈子,冯蕴定会欣然应允,陪他回京,困在那大宅中,享受着丈夫带来的荣华富贵,在无数妇人的艳羡中,渐渐迷失自我。
但现在她十分清醒。
且不说丈夫的爱,能不能长久……
就说她已经不能为裴獗生儿育女这一点,那雍怀王府,就不是她的归宿。
女子无后,是大罪过。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何况是裴家?
当然,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从不后悔。
干净利索的一个人,想做什么就撸起袖管,生死有命,不亏不欠。
她喜欢这样的人生,喜欢做花溪村的里正娘子,长门庄的大当家,而不是雍怀王妃的后宅新妇。
但裴獗身为顾命大臣,不可能永居安渡,势必要回西京生活。
所谓夫唱妇随,这个世道不会允许一个与夫郎相距两地的妻子存在,就算裴獗不怪她,也会被唾沫淹死。
冯蕴安静地靠着裴獗,胸膛里的一根软肋,好似在隐隐作痛。
“将军……”
她平静地道:“要是有比我更适合做王府主母的女子,你可以考虑,和离也好,休妻也罢,我不怪你。”
裴獗侧眸凝视她,“那你呢?”
冯蕴莞尔,“那就做不成狗男女了呗。”
裴獗隔着帘子看向远处,界丘山连绵不绝,草青禾壮,一派生机。
他道:“就这样吧,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