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还在说,“听说要嫁到西京,十五娘原是不肯的,她虽是庶出,好歹也是冯氏的女儿,怎么甘愿做妾室呢?我这个做母亲的,劝了多少回,这才肯随我们过来……”
冯蕴道:“这么说来,我得多谢大伯和大伯母替我着想,帮我为夫主纳妾了?”
陶氏听出她语里的讽刺,尴尬地一笑。
“十二娘,大伯母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天道如此,哪个大丈夫屋里只得一妇的?这种事只在早晚,你要想开些,好歹是自家姐妹,十五入了府,能听你的话,将来生了儿子,也得唤你叫母亲,不如别的小妾跟你争风吃醋来得强吗?”
冯蕴仍然在笑。
陶氏看着她的脸色,一时揣摩不透这小娘子的心思。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有些话,大伯母不说,你心下也该明白……要是膝下无子傍身,一旦雍怀王宠爱不再,你的下场,实在不好说啊。”
她语重心长。
自认这一番话,没有任何错处。
很多世家大族为了维护联姻,巩固自家地位,都是这么做的——很多嫡女做了姐妹的填房,庶女则是为妾,姐妹共夫,同心协力,牢牢把控住男人的后院、子嗣……
陶氏都想不出来,冯蕴能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冯夫人说得很好。可惜……”
片刻,冯蕴缓缓笑开,语气里带一些轻蔑。
“我善嫉,小气,不许夫主纳妾呢。”
陶氏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睛都瞪大了。
冯敬尧也皱起眉头,朝她看了过来,不满地斥责,“再是年少无知,你也该有个分寸。不要等有朝一日,把自己作死了。”
冯蕴勾起嘴角,目光缓缓扫他。
“我无亲无故,孑然一人,就算作死又如何?”
又似笑非笑,补充一句。
“实不相瞒,来到这个世上,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冯公,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别盯着旁人的一亩三分地。”
声音未落,她已起身。
“送客!”
冯敬尧和陶氏夫妇是沉着脸走的。
临走,陶氏还不甘心又满带愤怒地留下一句。
“十二娘,你不要后悔!把娘家得罪了,等雍怀王腻了你那天,我看你上哪里找靠山。”
冯蕴冷笑。
横竖就一条命,她要什么靠山?只要能让她痛恨的人垫背,死又有何妨?
她痛恨的人里面,包括冯敬尧夫妇。
不是因为他们夫妇漠视陈氏当年苛刻她,而是因为……阿母的死。
也是这辈子跟裴獗对上话,她才回过头去,重新审视了当年的事。
阿母之死,起因和源头,就是谢家那一场全军覆没的战争……
她不是恰好言中的,而是从阿母嘴里听来的,而阿母为何会知情,冯蕴当时年岁太小,记忆模糊,多次复盘也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想来,裴獗的说法最为合理。
阿母得知了冯敬尧意欲坑害谢献将军,出于好意,派人去通知谢献,当时年仅三岁的她,尚不知事态严重,无意间听到便说了出去……
那么,阿母就不是病死的。
冯蕴记得她身体很好,怎么就会突然发病,就驾鹤西去了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阿母知晓了冯敬尧陷害谢献的秘密,被杀人灭口的?
可谢献不是普通人,当年的冯家根本无法与谢家抗衡,又有没有能力祸害手握重兵的谢献呢?
答案是否定的。
这便牵扯到一个人——
被萧呈夺位的延平帝萧珏。
冯家在齐国的权势地位,在萧珏登基后便一日千里……
而当年的谢献,支持的是怀仁太子萧灼。
谢献被齐帝抄家后,怀仁太子便因他而受到牵连,被冯敬尧以八条大罪弹劾,指他与罪将谢献勾连,结党营私,篡权夺位,被齐帝废去太子之位,幽禁在玉昭殿。
事后没几个月,齐帝就驾崩了。
延平帝萧珏登基,冯家得势,从此水涨船高……
只是当年的萧珏大概也没有想到,他充其量也只是别人的垫脚石。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短短几年后,冯家再次勾结竟陵王萧呈卷土重来,推翻了他的帝位,把他当年加诸到萧灼身上的痛,一并还给了他。
冯蕴冷笑,“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这件事,她一定要弄清楚。
阿母的仇,也一定要报。
冯敬尧要是远在台城,一时半会,她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既然送上门来了……
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