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是我有负于你,是我母皇……”
“为了天下万民,君王尚且身不由己,非君王之过,我不怪你,更别提负我的话。”
说这话时,少年凤眸深邃,满眼凝重,语气温柔循循善诱。
元无忧眼窝一湿,心窝子里胀痛,紧接着出声也哽咽了。“你为何如此决绝……”
其实万郁无虞的出身和元无忧最般配。
他出身于元明镜从华胥带出来的家底子,拓跋部可是从元家抽出来,去治理党项的。
天母可汗起家的忠臣良将里,北有独孤家,西有拓跋部,一个替她在北魏前朝冲锋陷阵,一个替她稳固了后方华胥的退守之地。
万郁无虞三代尽忠,到他这辈,更是因为只比皇太女大一岁,自幼展露出雄才武略后,他就成了太女少傅,教她武功。
没师徒之名,却行尽师徒之实。
倘若他们拓跋部没有遭遇饥寒,食不果腹被迫叛国,倘若他不是被老狐狸天母可汗、赋予了这样诈降的任务,子承母业,随母造反,他也不会晚节不保,背负骂名。
万郁无虞太效忠了,故而君王想毁了他的风骨,使他孤臣折节,使他自进坟墓。
但凡他没走上这条路,而是陪她长大,恐怕她也不会像今日这样无情,杀伐决断。
甚至,也许有万郁无虞始终如一的陪伴,教导,元无忧都不会跟北齐兰陵王、北周傀儡皇帝旧情复燃。
那走到今日的局面,能怪谁呢?
元无忧想了想,往外了怪宇文家谋朝篡位还欺人太甚,逼母皇把忠臣撵走,成叛逆。往内了怪母皇晚节不终,护不住自家臣子,骂名活该她背。
但即便世人都骂她母皇,她也没权力骂。因为母皇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给她铺路。倘若这些人都还好好围在她身边,奉承她,元无忧绝无今日的独当一面和胆识。
只是有些刚愎自用。
她往那一杵就自成一派,她虽不会在午夜梦回十五岁那年,做着所有人都其乐融融的春秋大梦,但她仍抱有一丝希望。
希望失而复得,破镜重圆。
就像她与高长恭久别重逢,两情相愿。
俩人相顾无言,说再多话,听多了就没用了。
万郁无虞倒忽然想起个幼时,汉人孩子约定的玩法,便冲她伸出手:“小时候,你说约定都是要拉钩的。”
“嗯?”元无忧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拿小指,来主动勾她的小指。
“我们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说话要算数。”
她这才想起来了,同时冲他灿然一笑。
拉完钩后,她还依依不舍掌心的温热,他已经撤回手了。
万郁无虞凤眸坚定,凝重:
“你只管往前走,别回头。”
“你也要往前走,千万别回头。”
少年唇角微扯,苦涩的笑一刹而过。“如果你在身后,我一定回头。”
“那就忘了我吧。”
一听这话,他骤然抬起深邃的凤眸,眼里凄寒。
“求你……别放弃自己……我希望一抬头就能看见你,不希望你落于我后。那样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目标的去处了。”
元无忧此刻真想给他一拳!这家伙怎么总是这样?她进他就退,她退了,他又会进一步勾她一下。
“好。为了你托付给我的责任,我都不敢死。”
“我就是要赖着你,但不会拖累你。”顿了顿,万郁无虞启唇长出一口气,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走吧。我也走了。”
说罢,身穿犀皮甲胄的少年,转身走向了深黑的走廊。
自此他还是党项可汗,少年英才。他唯一的软肋就是她,离了他,他也就无有短处了。
万郁无虞狠下心、转身那一刻,心痛的不能自抑。
他不知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放弃了唯一可能翻身的机会。他不知她之前得知自己煽动细封部,带头想杀她是何反应,愤恨他吗?
可他觉得,对面而战,自己制止了想亲手杀她的细封部刺客,那是他这辈子唯一能自主的事。
他怕自己忍不住回头,怕自己内心动摇,便不停地说服自己:
“我的太阳永不西沉,光欲渡我,只是我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愤恨着光的多管闲事。”
“明月从未负我,是我有负自己,投身沼泽,去做看不见光的混蛋。”
“只要我去打仗,她就不必受这种苦了。”
万郁无虞恍惚间意识到,自己这三年就走错了。他为了给母亲洗清污名,立牌位,帮宇文家做事、也帮拓跋家做事。
他的信仰就是有奶便是娘,谁对他娘好,他就跟谁。
可是他近日才知,靠乞求别人给的东西,既然别人能给,也能收回。唯有自己夺取的,才能牢牢攥在手里。
万郁无虞唯有一样东西不敢争取,也不敢要,那就是她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