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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此城中可有……

但让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的是,曹操竟下车走到梁鹄面前,在梁鹄不断稽首请罪时,绕着他看了一圈后唏嘘道:“梁孟皇,你老了啊。”

然后曹操就亲自将梁鹄手上的麻绳解开:“孟皇,你的手,尤其是右手,得用来写那绝美精妙,势透黄纸的‘八分书’,岂能如此糟蹋呢?”

原来梁鹄早年之所以能在灵帝朝当上选部尚书这肥差,甚至出任过凉州刺史这种地方大员,倒不是他真有治国安邦之才,全凭能写得一手好书法,颇受汉灵帝宠爱。

梁鹄声音颤抖:“丞相!鹄……”

曹操道:“孟皇在荆州这些年,过得不好罢?”

比起在雒阳时的风光,那当然好不到哪去,梁鹄擦着泪点头,曹操摇头道:“那是自然,孟皇在光和年间入了鸿都门学,那是什么地方?是孝灵皇帝与十常侍故意开设,用来另辟举士之途,好用来取代党人清流的新学啊。”

鸿都门学相当于大汉艺校,弟子不考五经,而是由州、郡、三公举荐擅长小说、辞赋,或工书鸟篆的杂学人才。其中佼佼者如梁鹄者三十二人,还被汉灵帝下令绘画像张贴加以表彰。你说巧不巧,这数字,正好与党人中八俊、八顾、八及、八厨三十二名士相抗。

原本就是针尖对麦芒,再加上这鸿都门学弟子成了朝廷新贵,出外为州刺史、郡守,在内进入尚书台,大大挤占了冠族子弟的位置,可不更得遭清流党人痛恨么?

“而刘表知名于世,正是‘八俊’之一,此人外宽内忌,孟皇在他治下,犹如兔子钻进狐狸窝,又岂能得重用?”

曹操指了指自己:“故而,当初孟皇就不该南下荆州,而应到兖州投奔我。”

曹操竟如此宽宏?梁鹄有些难以置信,只继续请罪道:“是鹄无德又糊涂,当初竟不识丞相雄武之姿、经天纬地之才,而敢黜落,真是目大不睹啊……”

“原来孟皇还在顾虑着那件小事?”

方才在车上与蔡瑁叙旧时,曹操还对自己没当上天下第一县的县令耿耿于怀,此刻却仿佛丝毫不记挂在心,轻松地挥手道:“说起此事,孟皇于我非但无怨,还有恩呢!”

曹操正色道:“若非你压了我一级,我又岂能得任雒阳北部尉?更没机会用五色棒打杀犯禁的小黄门蹇硕叔父。因为那件事,我才得以建立名誉,使世士知我曹孟德之名,明吾为汉除残去秽之志也!”

此言掷地有声,梁鹄感动得涕泪横流,而江陵文武、士人闻言,也无不对曹孟德的胸襟大度颇感佩服。

“元瑜。”曹操喊了阮瑀的字,对这位记室属安排道:“从今天起,梁孟皇便入我丞相幕府,为记室史,我在荆州期间,重要的章表文檄,都由他来写。”

梁鹄感激涕零,他已完全对曹操归心,恨不得立刻写上万言来歌颂曹操的厚德,拜地稽首道:“臣,敢不承命!”

此事皆大欢喜,作为紧跟曹操车驾的随员,徐庶就在近处见证了全过程。在徐庶看来,曹操与蔡瑁梁鹄说的话,没有半分真情实意,劝是演给众人看的。可连徐庶也不得不承认,这两出戏,曹操演得绝妙。

虽是敌人,但徐庶心中仍忍不住暗赞:“见故友不忘旧情,遇宿仇则以德报怨,光这两件事,就足以扭转曹操在江陵士吏眼中的恶态了,其聪黠如鬼,无愧为当世桀雄!”

不过徐庶也顾不上想这些了,他继续随曹操的车驾入城,期间目光一直落在大路两侧夹道欢迎的江陵文武官吏中,似乎在找什么人?

但让徐庶失望的是,他始终没看到那人的身影,偶尔见着一闪而过的熟悉巾帻,再眨眼却已不见。

曹操的朱轮车,最终停在江陵内城的太守府门外,却见此处峻宇雕墙,颇为气派,曹军前锋早已接管此处,虎豹骑荷甲在外站岗,戒备极其森严。

汉郡守府往往是公私两用,前堂作为办公之处,而后院深宅则由家眷居住。蔡瑁殷勤地说,丞相军师祭酒杜袭早已接管前堂,此刻应该正在清点文书户籍等简牍,而后宅蔡瑁也腾出来了,请曹操入住。

蔡瑁又道:“只是瑁之妻儿尚滞留院中,静候丞相呼见。”

他身为降将,对曹军的质任制度还是有所听闻的,这是要主动送上至亲作为人质了。

曹操颇为满意,等入了内宅后,以家人之礼与蔡瑁的正妻、妾室相见,对蔡瑁夫人一口一个弟妹,还说起二人过去可是“托妻献子”的交情。

末了,曹操宽大地表示弟妹们可以继续随蔡瑁居住,只点了蔡瑁已成年的长子、次子,封他们去许都做郎官,说是要好好提携这两位贤侄,如此便扣下了蔡家的人质。

出宅入府,就在蔡瑁以为了事时,曹操却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差点将他吓死:“德珪,此城中,可还有你的家眷啊?”

蔡瑁大惊,说自己的夫人、爱妾、诸子、女儿一个没少,绝不敢私藏。曹操却哈哈笑道:“德珪休得瞒我!”

“我到襄阳时,就听说蔡氏在过去十余年间越发鼎盛,而德珪更在荆州各县有别业四五十处。其中有一座别院,就位于江陵小洲之上,其屋宇甚华丽,里面贮养美婢数百人,这难道不是家眷么?”

蔡瑁慌了,急忙解释道:“丞相,这都是出身卑贱的下婢,上不了厅堂,有碍丞相观瞻,故未置于郡府。若丞相欲见,彼辈仍在洲上,容瑁令人唤来……”

“哎,德珪误会了。”

曹操却摇头,戏谑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若我与德珪同去别院,共饮几杯,再说说少年时的荒唐事……而这数百女子中,可有一二能歌善舞者,能在今宵宴席上,为吾等助兴呢?”

话说得如此露骨,蔡瑁又岂能不明白?曹操的意思明明就是:“德珪,汝之婢妾,能否像过去那样,分一二人与我共枕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