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4日,离凌晨五点还差一会。
李俭醒了。
这已经是他第二天睡得如此早,起得如此早,不过和昨天不同的是,今天他醒得这么早,知道自己有事要做。
整整两天不曾洗漱,马上就要迎接救援,他想了想,拿了瓶矿泉水进卫生间,好好刷了个牙。再用人工湖里接来的水洗脸,以洗面奶擦去脸上的油脂,最后用毛巾沾水擦洗头发。
这样的举动奢侈极了,而他又给这样的奢侈加了一把——他抽了不少餐巾纸,只凭手感,仔细拭去头部残留的液体。
毕竟是人工湖里的水,过完水不擦干的话,自己就成蒸发皿了。
好消息是,各种洗浴相关,除了自来水和热水真的没有,其他东西,有的是!
在李俭收尾清洁活动时,其他同学也涌入卫生间,让他见识了更高级别的奢侈。
他妈的,纯矿泉水洗脸洗头,还有洗脚的,你们整得挺逆天啊?
“我以为我拿矿泉水刷个牙就已经够奢侈了,没想到还有人比我更奢侈,这是谁的部将?”李俭带着盆返回寝室,正撞见室友提着牙杯,拿着矿泉水出来。
黄承志叼了个牙刷在寝室门口靠着:“还能是谁……反正不是我……噗!”
“说了很多次了,刷牙别叼着个牙刷跑到寝室门口刷,你就不能去水槽刷吗?”李俭给了黄承志一个嫌弃脸,随手把刚刚用过的洗漱用具装进蛇皮袋,再把床上的被褥枕席打包——感谢军训的时候统一配发的被服包,这玩意确实顶用。
“我在门口刷怎么了,泡沫又不会溅到外面。”黄承志说完,就去卫生间将泡沫吐掉,漱口后拎着牙杯回来。
……
李俭将蛇皮袋扛在肩上,腰背处绑着被服包,左手支着行李箱拉长后的把手,一根杠铃锤卡在行李箱上。
这就是他“逃难”要带的全套家当,关键不关键的,起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带上了——部分不在寝室的室友留下的东西也被他带上了,比如那根杠铃锤。
和他打扮类似的,是同样扛着蛇皮袋,绑着被服包,拉着行李箱的陈涛。
陈涛的身体素质在本寝公认得好,虽说比不上体院那帮绝世狠人,但在理工科学院里能冒出来一个轻度近视还能体测综评良好的运动种子,已经称得上是体魄超人了。
黄承志和胡志嘉的打扮更像学生。他们腰上绑着被服包,身上一前一后挂着两个书包,脚边放着行李箱,防身用的木棍搭在旁边。
别问为啥两个人身上共有四个书包,李俭和陈涛扛了蛇皮袋,书包当然归他们背了。
零零碎碎的贵重物品都在里面,如果以世界发生变化前的物价来考量,这四个背包所占的价值能抵得上全部行李的八成以上,其中还有对个人来说价值连城的东西——比如各种证书啊,珍贵的回忆的寄托物啊。
不过现在嘛,这些东西如果还有用的话,还可能算是有些价值。
“这样看来,我们昨天为了冲厕所去取水,好像是做了无用功。”站在门边等候救援时间到来的黄承志扫视各处,当他看到厕所的时候,就产生小小的失落。
“往好里想,起码昨天我们真的用这些水冲过厕所,而且今天也利用这些水,简单地洗了把脸。”李俭说完,咀嚼了一下,这话怎么有哪里不对味?
“还是有无用功。”黄承志叹气。
“哪有那么多有用功。大家先咬几块巧克力吧,一会儿救援来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形式呢。说不定连饭都吃不上。”李俭从衣兜里摸出几根巧克力,分给室友。
他们今天醒来后,光顾着洗漱和作最后准备,甚至还没吃饭。
……
时间缓缓走向凌晨六点。
远处传来枪声。
在这个国度,如果没有暴徒去暴力机构偷盗枪支,会出现枪声,可能性大体只有两三种,归根结底只有一种。
暴力机构来救人了。
如果在麦瑞卡,暴力机构的普遍情况,最简单的概括方式,就是“白道帮派”。
而在华夏,暴力机构介入,只要自己的身份没有站在反人类的那边,底色大概是“放心”。
可能有些个体情况比较离谱,但和麦瑞卡的白道帮派相比,李俭想着,有句网友的话说的不错。
“华夏的‘问题’,就是他们把群众保护得太好了。那些能够在中文互联网上吵得像是天塌地陷一样的爆点新闻,在其他国家甚至上不了地方报纸的头条。”
“你们听,是枪声!”黄承志瞪大了眼,即使在一片昏暗中,李俭都看见了他眼中的光。
“是枪声!”
“你们说,是警察,还是武警,还是部队?”胡志嘉凑到窗边,拉开窗帘,努力地朝枪声传来的方向张望,但却看不见想象中枪口的火光。
“当然是部队。顺带一提,武警好像不再是部队编制了。”李俭靠着床,他有点怕自己凑在窗边会被流弹打到,所以没像胡志嘉一样往窗边靠。
“你也小心点流弹,他们不一定知道我们在这,子弹也不是只按直线走的。”
胡志嘉从窗口缩了回来,满脸兴奋,嘴咧得能看见牙,眼睛也笑得要眯缝,只是没有笑出声。
天边的太阳就要升起,黎明就在眼前。拉开窗帘的寝室里有了些光芒,李俭便清楚的看见,室友们脸上或多或少的都有笑容。
他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也是上翘着的。
螺旋桨搅动空气的声音越来越近,正当李俭好奇那会不会是直升机的时候,高音喇叭响彻校园。
“校区中的幸存者,请携带随身物品和必要物资,东部战区将安排救援行动,请按照各营队指令,在发出指令后,有序撤出,保持秩序……”
高音喇叭发出一声尖啸,一架小型无人机从空中坠下。它被分成了几块碎片,大的坠落到寝室区外,有一片看起来像是机翼的部分落到了寝室区内的空地上。
又一架无人机带着音响飞来,接上方才的通知:“有序撤出,保持秩序,做好艰苦跋涉的准备。只要服从安排听指挥,东部战区将保证幸存者安全抵达临时聚居地。”
这架无人机飞向更远处,还有一串无人机跟在它后面,各个都带着音响。
这样让高音喇叭飞在天上,以几百米内都能听到的音量大声在凌晨六点放送通知的行为,如果放在往常,会被很多人举报投诉。
不过在今天,大家欢迎它还来不及,又有谁会去举报投诉呢?
在携带音响的无人机吸引了一部分鸟兽,并完成通告全校区的工作后,李俭看到了另一种无人机的出场。
他有些后悔自己不是军迷,没法从无人机的轮廓差别中分出它们的功能,只能看着新来的无人机渐飞渐远,并在几乎看不到的地方传来枪声。
大概是机载机枪之类的东西?或许应该称之为机炮?
地面上的枪声还很遥远,但无人机的兵锋已经直达校区的另一边。
在枪声中,室友的交谈声渐渐响了起来,随后是其他寝室的声音通过客厅传来,再之后,李俭好像听到整栋寝室楼都在吵闹。
他想起自己曾经看到过许多次的,像是套句一般的形容:“人群化作欢乐的海洋。”
天边的光芒渐渐明亮,地面的枪声逐渐更近,李俭看到窗边闪过第三种无人机的轮廓。
这种无人机比先前两种飞得更低,就像是徘徊在寝室窗外的天使,在寝室楼周围环绕着,最后悬停在一处,螺旋桨发出规律的音波。
再过了一会,无意中一步步挪到窗边的胡志嘉叫喊起来:“他们来了!”
其实,在他喊叫之前,学生们兴奋的音浪已经从更靠近枪声的那边卷起了水花,直到现在才拍到他们所在的寝室楼。
不知道是哪一栋楼的学生,像是集体返祖似的,“啊啊啊”地尖叫着,听不出有什么意义。
李俭拖着沉重的行李,凑到离窗更近的地方。
确实是部队,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是陆军的装扮。
和大多数影视作品中像是人海一样前进的部队不同,这些来救援他们的士兵极冷静地执行着各种战术动作,确认行动路线、清除威胁、根据不同目标和不同环境使用不同的攻击方式。有压制需要的时候,火力从未停歇过。
一切行动都是那么精准优雅,就像是在给这座学园做手术。
看到他们的行动,李俭才大概反应过来,方才飞过的无人机中,起码有一部分起到了保障制空权和确认行动环境的作用,更进一步地说,他们很可能是通过无人机,再一次确认了幸存者的位置。
与寝室楼里吵闹得如同返祖的学生相比,这些士兵只有手里的枪在发声。
他们的身影并不集中,李俭甚至做不到盯住其中一个人不放。只是在窗边看了一阵,最前锋的士兵便已经横向跑过了寝室区,绕到另一边去了。
枪声迅速蔓延到寝室区内,李俭第一次听到他们的声音,虽然还是通过扩音器:“各位同学,保护好自己,做好躲藏,等我们清理完毕,确认安全,会通知同学们出来的。请大家听从指挥,不要冒不必要的风险!”
枪声在寝室区内部响起,又在寝室区外部响了一圈。
身处五楼的李俭已经可以看到士兵们动嘴对耳麦说话的模样,但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他突然有些羡慕住在一楼的同学,如果够幸运的话,他们完全能听见士兵们在说些什么——如果他们的耳朵没有被枪声震聋。
枪声渐渐远去,穿着绿色迷彩服的士兵们在寝室区中穿梭,慢慢地在各种位置站住了脚。还有士兵端着枪跑进楼梯,在前往顶楼的时候看见朝楼梯口张望的李俭一行人,朝他们摆了摆手。
士兵不能停下来说什么,他的任务是前往寝室区的制高点,而不是和困在这里的学生聊天。
在寝室区内外遍布岗哨之后,新的指令终于到来。
“各位同学,周边已经清理安全了,请携带随身物资,有序下楼,前往空地集合!”
李俭等人几乎是冲出了寝室,一瞬间跑进楼道,然后在四楼堵住了。
援救部队早就想到这帮学生不可能全都自发保持有序下楼,学校宿舍这种大规模密集居住地区最容易发生踩踏事件,指望着喊一喇叭有序撤离就能让踩踏事件不会发生,多少有点扯淡。
岗哨又不一定要防备外部威胁,留在寝室楼梯各个转角的士兵,此时也能指挥一下撤离行动,免得学生们酿成惨剧。
在士兵介入下(可能有一点荷枪实弹的作用),学生们迅速冷静下来,不再像指令刚刚下达时那样激动,而是扛着自己的全部行李,在楼梯上艰难前行。
这栋楼住的都是理工科学生,大家的体能都有点……再加上楼梯空间就这么点,只要有一个人搬运速度慢了,整个队伍的速度都得慢,这就让撤离寝室楼的行动变得更加迟缓。
李俭等人倒还好说,行李箱和蛇皮袋都能在地上拖着,行动速度算不上慢。不过就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就看到有个哥们搬不动东西,旁边的士兵都看不下去了,上手帮了一把。
学生们的行李在楼梯上撞来撞去。有行李箱撞到行李箱的,也有撞到人的。软一点的袋子会在墙上擦着走,一会儿有可能会蹭到别的地方……
李俭又想起了一个很常见的比喻,“挤得就像沙丁鱼罐头”,虽然他还没见过沙丁鱼罐头,或许指的就是自己处身的景象吧。
住在五楼,此时可能是有些倒霉的。体感时间仿佛过去了十分钟,他们才终于从楼道口走了出去,踏上了更宽松的大路。
走在地面上,之前在五楼窗口看到的处于各处的岗哨,看起来更像是那么一回事。
他们不再需要棉被盾这样的东西来遮蔽身形,不再担心会被鸟兽袭击,只需要扛着身上的重物向前走就可以了。
跟着人流向前,最终,他们走进了操场。
操场铺的是假草皮,地上都是塑料,蛇皮袋可以在这里随意拖行,如果弄脏了,顶多是些灰尘。
在士兵们的指示下,他们拖着行李,在操场的假草皮上,按照寝室分区坐下。
长官模样的人拎着个喇叭进了操场,和坐在最前排的学生交流了几句,又吩咐完身边的战士,拎着喇叭走到最显眼的地方。
“各位同学!我们是东部战区的部队,接下来,负责各位前往临时聚居地的护送工作!”
“我刚才问了下这位同学,他说你们都是住在北公寓的学生,同学们接下来可以称我们为‘乌女大学北公寓护送营’,说得简单点,就是‘北公寓营’。”
“从现在开始,各位同学的身份就是‘乌女大学北公寓队伍’的一员,尽量跟着队伍走!下面,我们需要你们自发建立网格化管理机构,每个寝室选出一名代表,每个楼层选出一个代表,每栋楼选出一名代表。每栋楼的代表组成和我们直接对话的机构,负责传递信息。楼代表和楼层代表交流意见,楼层代表和寝室代表交流意见,寝室代表和寝室成员交流意见。请各位同学尽快讨论出结果,越早讨论好,我们就能越早出发!我们要前往钱安市!”
“一会儿同学们需要跟我们一起长途跋涉,我们只有几辆车,还要匀给旁边的兄弟部队,支援老弱!车辆负担很重,各位同学确实有病弱的,请联系寝室代表,让军医看过后上车休息。如果大家到时候觉得自己走丢了,就询问身边的战士,说你们要找北公寓营,他们会带你们回归队伍的!”
说完这些惊雷般的消息,他放下喇叭,站到一边,等待各个寝室楼的方阵走出学生代表。
李俭不是军迷,不知道他肩膀上的军衔大概是什么等级,不过从他说的“护送营”来看,应该是营长?
“我们寝室需要讨论寝室代表吗?”陈涛拍了拍黄承志。
“我靠,又是我?”黄承志有点绷不住了。
“为什么不是你,你又是党员又是寝室长,而且你最近不是刚当上学生党支部的书记吗?”
“副的!”
“副的也是书记。你这不比我们谁都合适?”李俭大乐。
“……我就知道你们放不过我,那我先走了。”黄承志哀叹一声,走出队伍,跟其他寝室的代表聊了几句,又回来坐下。
“怎么,你没当上楼层代表?就你这个资历,当上寝室楼代表都名正言顺啊。”李俭揶揄似地开口。
“他们又不知道我是,我不说不就行了?现在楼层代表有人当了。”黄承志朝天翻了个白眼,他在学生党支部主要负责干活,除了熟人,还真没人知道他竟然担任副书记一职。
“咱们这栋楼都是大四的学生,选谁不都……心里清楚嘛。这有什么好说的,寝室代表就是寝室长,单元代表爱谁谁。诶,对了,我们楼层的代表是谁?”陈涛说到这,也有点好奇。
“让给冠希哥了。”黄承志抬着下巴示意方向。
“那么楼代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