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臻哼笑,看着眼前这个以威名震慑江湖的魔教教主说:“我还是怀念最初的你,那时的你眼中只有清风与明月。”
宿离愣了片刻,回神叹气:“世间本无琴师宿离。”
“是啊,你堂堂巫奚教主,竟然屈尊扮成琴师来诓我。也是我看不懂你,想不到我那小曲儿弹得挺好听的‘离老哥’如此深藏不露。”杨臻哂笑,却让人看不出到底是在哂谁。
宿离看他:“我无意骗你。”
杨臻却不看他:“我也无意被你骗。”
宿离一时哑口。他喜欢讲道理,杨臻却向来不讲道理,如今杨臻跟他讲道理,可他却无理可讲了。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十四年前,我们在兖州走散后,我就被前任暗尊捡回了夔州。”
杨臻侧脸看向宿离,眉心紧蹙。十四年前?兖州走散?杨臻听得稀里糊涂却总觉得自己似乎应该知道。
宿离看着杨臻的样子也明白他不记得了,于是又说:“那是江家被抄一年之后,因为抄家的时候我爹的学生偷梁换柱把我救了出来,我才侥幸逃得一命。后来辗转流落到兖州,又被五毒宗掳了去做试药体,大概是半个月之后,你也被抓去了,我们被关在了一块,那时跟你我关在一处的还有不少人,好像大部分都没能熬过去,最后只剩了你我和另外三个。”
杨臻还是皱眉回想,可惜,他一点也记不起来。不过对于宿离刚才话里提到的江家,他却有些好奇:“江家?从前的吏部侍郎江文杲?”
宿离以为他记起来了,眼中有光闪动:“江家被抄的时候你才八岁,记不清也正常。”虽然是在回忆自家的不幸之事,他脸上却也没有太多悲怆。
江文杲?这个名字杨臻不是没听说过,所以并不十分陌生。别的不说,方廷和似乎对这个早亡的学生评价颇高。
宿离继续说:“你嘴角的疤就是那时为了护着我,被五毒宗人打的。”
杨臻摸了摸自己嘴角上那个并不怎么明显的疤。这个疤他顶了这么多年,却并不记得它的来历,原本一直只当是小时候撒野不知深浅弄来的。
“我是不是该认识你?”杨臻越想越困,却一点也没记起来。
宿离难免失落,话已至此倒显得他像个骗子,他惨笑道:“反正我是从一开始就认出了你,倒是你,直到现在,若我不说,你恐怕还猜不到吧?”
“啧。”杨臻困乏地皱眉,这让他从何猜起?他越发没了谈兴,随口道:“反正我都不记得了,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宿离万般无助,以杨臻的脑瓜怎么可能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呢?可他这副样子又不像是在敷衍人——宿离心中一动:莫不是因为那条虫子?
“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吗?”他问。
杨臻实在不愿多想,九岁之前的记忆在他脑海里就像个漩涡一样,不可触及,靠近了还会天旋地转。他在怀兜里一阵掏寻然后将一块折叠的纸拍在了宿离的胸膛上说:“我谢谢你放过我吧,让我睡觉去行不行?”
“抱歉……”宿离连忙道歉。
“你……”杨臻忍不住指他,“婆婆妈妈,烦人!”
宿离望着他扭头就走的背影,也不敢再唤他。原本还想凭着小时候的情意让杨臻念念旧,没准就能原谅他了,结果杨臻根本不记得从前的事了。第二次认识杨臻之后,他虽然也知道杨臻失过忆却没想到严重到这种地步,这般回忆引导都想不起来,那还怎么指望杨臻原谅他呢?
宿离胸中有千般万般的后悔,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是早早地听了叶悛的劝,直接与杨臻坦诚相见该多好。杨臻不喜欢弄虚作假,他却偏要自作聪明地挑战杨臻,如今哪怕是被杨臻直接厌弃了也只能自认活该。
他周身无力,倚着假山石坐下来,惆怅间展开了杨臻塞给他的两张纸。还未彻底坐下来的他看清纸上的东西后又立马站了起来——杨臻给他的是两张减字谱。杨臻把山水和鸣曲补完了,而且还不只是补上了水曲那么简单。从前他只有山曲,而且山曲明显是琴曲,如今杨臻不仅补上了水曲,还编出了山水和鸣。按照从前他们二人的构想,水曲的部分应该皆为笛曲,但杨臻却全给他以琴谱的形式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