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源慢吞吞地过去,颇为笨拙地推开门后一眼便看到了沉睡之人。他站到床边呆呆地看了许久,这副睡颜与他而言十分熟悉,他曾不止一次守着这张睡颜等待转醒,之前他都等到了,这回却遥遥无期。
周从燕侧脸看着门口等了许久,在愈发猜不出梁源可能在屋里会干什么,终于打算起身过去看看时,梁源耷拉着脑袋出了屋。不过他并未坐回石桌旁,而是就着门外的石阶一屁股坐了下去。周从燕觉得他那副颓丧的样子何其眼熟,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数不清到底看到过多少次。
“我能做点什么吗?”梁源把头垂过塌肩。
“天冷。”周从燕说,“把门阖上。”
梁源激灵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周从燕,又迅速回头看房门,蹦起来手脚利索地轻轻关上了门。收手之时慌张脚滑,险些跪在阶上,匆忙敛容间还不住地给周从燕道歉。
周从燕眼见诙谐滑稽却笑不动,安静了片刻后说:“好好的,踏踏实实的,照顾好你们的山头。”
梁源有些胆怯偷看了她一眼,犹犹豫豫间还是开了口:“这段日子诸事无底,山门里的人都在讨论推选掌门,我不知道……”他亟需有人能给他出个主意,从前有杨臻给他搭桥铺路,如今却不知这位周教主会怎么待他。
“要当家作主就该有作主的决断。”周从燕当然明白他的想法。
梁源语塞,多日来的彳亍愁云乍然烟消雾散。从前在药师谷的时候他就听苏纬说过,裴小棠是个众所周知的好人,但帮主却做得捉襟见肘,蒯粟在江湖的名声不过尔尔,继任帮主之后却风生水起——逢人自比的话,他恐怕连裴小棠都不如。想来,如果杨臻真觉得他能成事,当时直接便把他推上掌门之位了。
周从燕隔着夜色都能看得清梁源面上越来越别扭难过的神色,心中疲乏,又似是昔日焦头烂额还得顾着安慰扈坚良一般,着实难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的话乘着夜风飘向梁源,“这是你们崆峒的家事,旁人多说一句都是过错,前头的事有施老前辈的情分在,武林中人都该援手以助,但如今崆峒山上横竖哪般都是你们自己的造化。昔时单以谋落囚,尚且有妥善治下的情理可讲,只是此时未知心思可改。看在眼里的事,是前仆后继地重蹈覆辙,还是以往为鉴从长计议,你该有盘算的。”
梁源听得发愣,夜风中月色下,眼前这个女人竟似千里巍峨,令他心生敬畏。
远处传来几声更称得夜色静谧的竹杠声,似乎是城里打更的巡夜。已入二更,梁源起身走近几步朝周从燕躬身一拜道:“拜别师娘,明日我就同门人归山了,师娘一切保重。”
“后会有期。”周从燕送他出去,幸好梁源比扈坚良聪明一些,否则她就此夜难眠了。
周从燕回屋后因着梁源的归家之语,她也被勾起了思乡意,久不回舟水山庄,家中父兄难免惦记,也该写封家书回去了。提笔封信时她又想起一桩事,之前刘聂说花千树知晓了黄州的事也要过来,怎么如今还不见人影。再一细算,黄州的事刚出他就知道了,怎会这般消息灵通呢,难不成此事之中本身就有花千树的参与?并无证据之下,她也不愿怀疑,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人世晦暗……
清早时,周从燕还未出门,院里便有人急匆匆过来通传事有不妙。
刘聂一见周从燕开门便赶紧道:“教主,不好了,钱津达那厮咽气了!”
周从燕震惊之余连忙往看押之处去,家书往怀兜里一揶撞开屋门,霍然便看到了横在地上的钱津达。她还想着探一探气息或许还有救之余的,结果一搭手才发现人都已经硬了。她不禁轻叹一声:“怎么会这样?”
刘聂站在周从燕身后道:“属下也不清楚,这几日属下一直同肖二兄弟调查聚众扰乱之人,未曾留心院里的事,今早过来一看才发现这厮都凉透了。”
周从燕面对着钱津达的尸体久久未再言语。这些日子她身边的人一拨又一拨地派发出去,这座院子里留守的几乎没有几人,一个不慎便让他死了。
“教主,这厮作恶多端,早就该跟林子里找到的那个汪安一般以死抵罪了,您心慈仁厚留他多活了这么些日子,何苦再为这种人不痛快啊。”
周从燕咋舌一声后说:“去城里置办一副棺木吧,到时候跟汪安一起都要打包摆到聚剑山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