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伯尔·泽万,答应我……”
他将鲜红的祭祀冠,扣上她的头。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隐忍的温柔。
“……从今以后,你就是……”
他放下手,定定地注视着她:
“穹地的‘族长’。”
这一刻,诅咒黑泥从他的身体里爆裂而出。
像是感到了疲惫,他的手掌无力垂落,身体像是坠入云端一般轻盈……
“……对不起,茜伯尔。”他说:
“……我们的命运都很烂。
但好在……这一次,你活下来了。
挺好的。”
“狗屁。”茜伯尔说。
他没做声。
他的眼皮,一点,一点,缓缓地闭上了。
倏地,张牙舞爪的诅咒从他的身上破体而出,像是扭曲的妖魔,疯狂地扩散——
茜伯尔的手上,那块温暖、柔软的皮肤迅速化作流水,从她的指缝完全滑落,继而那坚实有力的身躯,像高塔崩塌般碎裂而下,消散于空气中,不留一物。
她一直没哭。
当初母亲被焚烧而死,父亲因诅咒而死,她都没哭。
如今,她也依然脸色平静,没有落下一滴泪。
“封祺祺,你又死了。”
“……你总是死得这么难看。”
她说。
她仍然保持贴着他后颈的姿势,徒劳地攥着那团黑泥,直至被补充结界的苏明安拉开。
伴随着污泥的跌落、崩塌,
这条由信仰、成长、痛苦连成的天堑,如今终于被她跨越。
她站立着,全身僵硬。
——直至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绝望的,鲜血淋漓的哀鸣。
……
……
在污泥之上,
茜伯尔从怀里掏出一颗烂掉的彩色糖果,忽地扬手,猛地一甩——
“嘭!”
糖果砸入下方的防雨结界之上,蹦跳几下,被毒雨吞没。
“烂透了。”她说:“烂透了!”
她曾经一次次幻想能够解除误会,和他一同奔向太阳和大海的场景。
……却永远只能看到这个人高飞的灵魂离她远去。
那么多次的误会,那么多次的死亡,在这一次,他全还给她。
所以她从来都讨厌不起来他。
从来都不。
“苏明安。”她说:“我明明知道这是‘最佳’路线,却仍然忍不住,想轮回,去见那个厌恶我的,却还活着的他。”
“你没有机会了。”苏明安说:“如果玖神刚刚没有说谎,祂陷入沉睡后,穹地就不会在十五天进行轮回了,已经回不去了。”
茜伯尔抹了下眼睛。
“开玩笑的。”她看向他:“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说他把看海的机会让给我了啊。”她说:“……我要带穹地旳所有人一起去看啊。”
“嗯。”苏明安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捡起了地上的,沾满鲜血与污泥的手镯。
手镯之上,
一条咬着烈日的黑蟒蛇,在他的指尖闪闪发亮。
封长是他见过最复杂的人。
……
……
……
茜伯尔留在了第一部族,进行灾后重建。
苏明安陪着她,走遍了第一部族的土地。
头戴祭祀冠的她,和封长一样,选择了掩埋双神的真相。
由于与玖神签订过契约,她依然无法背弃玖神的信仰,但她的心绪却前所未有地自由。
泽万家族只剩她一人,在典司向苏明安臣服后,无人敢和有佰神撑腰的茜伯尔作对。
在收敛尸体,路过广场的角落时,茜伯尔看见了两道紧紧挨在一起的身影。
手攥着一颗石子的大个子男人,依偎着他已经半化成污泥的母亲。
男人靠在墙壁边,蚕茧一般静。
他的头靠在妇人腐烂的肩上,手搭在她的颈部,依旧是孩童般亲昵的姿态。
单薄的外套依然紧巴巴贴在老妇人的身上,像温暖的怀抱。那衣服下的已不是完整的皮肤,而是一堆布满黑泥的枯骨。
床单和床垫吸走了腐烂的组织液,让她的软组织保持干燥。
男人紧紧裹着棉外套,脸部的骨骼贴着带着白绒的帽檐,像在低声呢喃什么。
窗台上的苍蝇飞起,一股腐烂的恶臭迟了一会才传递出来,
身披黑色交领祭祀袍的茜伯尔,走到他的面前。
“嘘……”长生语气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他死去的母亲:“游戏做完了,妈妈在睡觉呢。”
“啊。”茜伯尔语声干涩:“晚安。”
“她说她在变魔法,等我听话了,懂事了,不再玩闹了,她就醒了。”长生说:“……我一直按照妈妈睡前说的那样,把手贴在她的后颈上呢。我很听话,很听话的……”
茜伯尔没有回答。
一直没有流下的,突兀的泪水,突然从她的眼眶中滑落,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
……
……
“听话。”她说:“长生,你和我一样……都很听话。”
她转身,听到长生熟悉的,欢快的儿歌声。
这首儿歌,比她更会预言。
……
……
“封祺祺。”茜伯尔呢喃:“……我没有亲人了。”
她站在原地,不动了,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她久立在那里,像在做一场孤独的祈祷,
像在道一场无声的告别。
……
“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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