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波浩渺内,一片寂静。
玄紫道影独自伫立在亭内,石桌上的香炉飘起袅袅轻烟,压下了些许铁锈腥味,袖上的飘带随风晃动,衬出了几分清冷孤寂。
「在担心……那孩子吗?」道者半飘在其身旁,虽是问话,却是带着安抚:「那孩子在一些事情实在是固执得很,若你今日不给予适当的惩罚,恐怕会自己动手。」
看那状态,自己动手的话就是以死谢罪了。
“吾明白。”苍听出了道者话中的安慰,微微垂眸:“只是终究有些不放心,他能轻易原谅那些伤害过他的人,却不会原谅自己,吾怕他又钻进了死胡同里,不愿意出来。”
「愁别啊……」
想到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又思考了一个晚上,道无余已经没了开始的震惊,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开始吾以为愁别与少白只是有些相似,毕竟在性格上,愁别要比少白成熟许多,也更加的孤僻谨慎,有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承受,什么都藏在心里……也不知在离开玄宗的这些年月遭遇了什么,导致他的性情变了这么多。」
“师尊还记得少白在寻死时,曾说过什么吗?”
道无余目光深沉,作思索状,随后摇头叹气:「吾现在只是一抹残魂,还是靠愁别身上的灵力才能凝魂显现,很多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否则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将所观测到的天机告知了。不过……」话锋一转,语调渐冷:「吾记得那时少白的状态,似乎是被控制了。」
“被控制……嗯……”苍低声沉吟,做出猜测:“是魔界的手段吗?”
「魔界控制人,无非是运用咒术和魔虫,但如果是这两种,在言行举止中肯定会露出破绽,吾怀疑是在进入玄宗之前动的手脚。」道无余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皱了皱眉:「而且奇怪的是,这个控制针对的不是玄宗,而是……少白自己。」
“想要逼少白自戕吗?”
「也许。」道无余轻轻点头,随后又是一个疑问:「但为什么要这么逼少白?」
“……”
话题又陷入了迷雾之中。
苍转身,抬手抚上琴弦,指尖轻轻划过,一个细小的符印陡然浮现,稍稍讶异片刻,指尖轻动,将其化解,一张纸条随即落入手中。
「这是……」道无余飘过来查看,只见纸条上行云流水的写了五个字,字迹端正明了,不带一丝潦草,不难看出对方在写下这五个字时,是如何的郑重严谨。
“诡龄长生殿……”
苍低声轻念,指尖摩挲着已经干涸的墨痕,却是忍不住嘴角微扬,哪怕是在得知了真实身份,知道来天波浩渺会有什么下场的情况下,对方心里也在牵挂着赤云染中毒一事,不忘用这种方法将线索告知于他。
「那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心软。」道无余见此,也不禁会心一笑。
苍将纸条小心收好,随后清风拂过,淡淡檀香浮现,一位身着雪白僧袍,披戴兜帽,手持檀木佛珠的僧者出现在天波浩渺内,双眸闭合,面容慈和悲悯,额间一点朱色梵印,更显圣洁。
空中未散的血气引人注意,僧者却只是问道:“苍,你有所思?
苍:“吾心头思绪,总是瞒不了你。”
僧者环顾四周,发出询问:“此地发生了何事?为何不见其他三人?”
“赤云染被暗器所伤,身染剧毒,白雪飘与翠山行正在照顾她。”却是没有解释血腥味的缘由。
僧者便没有追问:“连你也解不了吗?”
此时,尹秋君来到天波浩渺。
“咦?这位高僧是……”
“大日殿最高指导,一步莲华。”苍向其引荐。
“一步莲华?久仰。”尹秋君执扇行礼。
一步莲华颔首回礼,继续之前的问题:“苍,赤云染身中何毒?”
苍取出玄龙针:“便是此针之毒。”
一步莲华凑近些许:“这种气味……是吾不曾见过的毒物。”
尹秋君面露思索,苍见状,询问道:“桥主若有所思?”
尹秋君给出建议:“记得上次吾引见的那名女郎吗?莎罗曼游走天涯,博览群草,对毒物亦有相当研究,或许能帮的上忙。”
“嗯,莎罗曼住在何处?”
尹秋君答道:“她现在永乐村西南郊。”
“多谢。”苍颔首谢过。
尹秋君的视线落在一处深色的泥土上,闻着一直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忍不住问道:“这股血气……是有人受伤了吗?”
“风少侠来过,与吾处理了点私事。”苍神情淡淡,语意不详,随后转移了话题:“两位拜访天波浩渺,想是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既然是私事,一步莲华就不再关注此事,便说起了虽然血月异象将除,却又有“天降血雨、地闻鬼乐”的异象出现一事,苍想起了血断机曾说过的预言,不禁担心又是一场浩劫将临。
尹秋君听到苍所说的“私事”,就猜出了大半,不过他并不想将心思放在这些无关的事情,听一步莲华说完后,便提了一页书被困风水禁地许久,至今未能脱困一事。
一步莲华:“此事交吾处理。”
尹秋君:“圣尊者也要深入风水禁地?”
一步莲华:“吾前往接应。纵然破不了阵,助他同出,亦是机会。”
尹秋君毛遂自荐道:“我随圣尊者前往,或许能有帮忙之处。”
一步莲华轻轻颔首:“也可。”
尹秋君随即又提起了另一件事:“不老城方面,昭穆尊有动作吗?”
苍答道:“他们并无再进一步的接触。”
尹秋君若有所思:“嗯,那数名戴面具之人,或许真与不老城有关。”
苍语气郑重:“泪阳之事仍必须持续进行,待一页书出阵之後,再针对昭穆尊之事作处置。”
尹秋君:“嗯,众人各自行动吧!”
一步莲华:“吾也告辞。”
两人离开。
道无余将视线从尹秋君身上收回,平静询问:「这是另一个吧?」
“嗯。”苍给予肯定的答复,道无余便不再询问,回到琴内休养。
苍将道琴小心收好,随后拿出那张纸条,垂眸沉吟:“莎罗曼、诡龄长生殿,嗯……”
别愁居。
上好药之后,风愁别将沾血的衣袍脱下,拿到角落里烧掉,然后出去安抚一直担心着他的绿衣剑客,然而在对方询问道琴的下落时,风愁别只能左顾而言他,这样下来的结果就是,安抚了个寂寞。
不过绿衣剑客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很低落,就贴心的没有再多问,顺便给人炖了碗红枣汤,补补血。
晚上睡觉的时候,由于背上有伤,风愁别就只能趴着睡了,少女依旧是睡里面的位置,还背对了过去,免得碰到对方的伤口。
因为今天耗费了魂力,又挨了一顿揍,身心疲惫的风愁别很快就睡着了,然后他终于做了个噩梦。
血色的梦中,却是透不过气来的绝望情绪。
手中刀刃再进一寸,温热的鲜血溅到身上,却让人仿佛被烫到一般,不禁松开了手,双眸渐渐恢复清明,对上了道者不可置信且失望的目光。
「师父?!……我、我做了什么?」
低头看着沾染鲜血的双手,那些如同罪证一般的猩红刺痛了双眼,被控制着做下的一切经过浮现在脑海中,让本就被折磨得脆弱不堪的精神直接崩溃了。
「师父、师父,求求你……求求你杀了我……求求你,师父……」踉踉跄跄来到气息渐弱的道者面前,紧紧抓住那染血的青色衣袖,就如同第一次与道者见面那般,希望能够被道者带出那深不见底的悬崖。
「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师父……我什么都做过了,可我还是谁都救不了……我救不了任何人,师父……我不想再看到朋友们在我面前死去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师父……求求你杀了我!」
紧紧抓着衣袖,一声声绝望的哀求回荡在血色之中,道者面露诧异,眼中倒映出少年泪流满面的苍白面容,随即无奈轻叹,艰难将手抬起。
「师父……?」
脸上传来轻微触碰,却是道者以指腹擦去滑落的泪水,染血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
「没事了,现在回头还不晚。」道者已经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了,声音渐渐虚弱:「要记得为师说过的话,在关键之时要以天下苍生为重,你……不要再错了……」
「师父!」
……
风愁别猛的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面色冰寒,眸底在黑暗中泛起一抹血色,一道血色身影随即自周身浮现,透着嗜血的冰冷杀意。
“大兄弟,你怎么了?”少女迷迷糊糊的扭过头来。
血色身影瞬间消散,风愁别眸底重回墨色,背上的伤口被牵扯到,疼得他“嘶”了一声,又趴了回去,咬牙切齿道:“做了个十分不舒服的噩梦。”
“噩梦也没有舒服的吧……”少女嘟囔着又扭过头去,再次入睡。
风愁别将手伸到腰间,拿出那枚龙形玉佩,握在手心,低声呢喃:“看来,得做个心理辅导才行。”随后闭上眼睛,忍着疼痛睡了过去。
后面倒是没做噩梦了,只是背后的伤偶尔会疼那么一下,导致风愁别最后都没睡好,干脆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了,将染血的绷带取下来烧掉,换上新的重新包扎好。
少女也爬了起来,睡眼惺忪的帮忙风愁别包扎,手在无意间碰到了对方精瘦的腹部,然后立刻就清醒了,一脸惊讶的又摸了几下,风愁别有些不耐烦,把她的手拍了下去:“瞎摸什么呢?”
“大兄弟,少白居然有腹肌欸(*)!!”少女一脸的新奇。
风愁别无语了:“习武之人有个腹肌啥的不是很正常吗?你对少白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而且你之前不是也用过这具身体嘛(¬_¬)”
“我那时哪有时间注意这些啊。”少女有些委屈,辩解道:“谁叫少白战五渣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了,我都快忘了少白也是先天高人了,不过谁家高人连鸡都打不过啊ㄟ(▔,▔)ㄏ”
“……”风愁别无话可说,接着腰间传来个微弱的声音:「抱歉啊,刚开始的时候我的实力确实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