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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今生

云州,郊外的一处院子里,蓝羡从床上猛然惊醒,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伴随着夜风从窗户缝里透进来。哪怕是夏日,也使人遍体生凉。蓝羡拢了拢被子,缩成一团。自三天前苏醒,蓝羡惊觉,自己居然重生回到了二十八年前。现在是大元二十一年,自己才十三岁,看着自己的手,瘦弱如初,不似记忆里布满老茧,蓝羡再一次的泣不成声。

三天了,整整三天,蓝羡都被“前世”的记忆折磨着。十七岁嫁与君知,十二年的扶持相许,换来的是十二年的冷宫幽寂,最后死时,蓝羡已经四十一岁了。如今重生回到豆蔻年华,蓝羡感到些许害怕,又欣喜。害怕一切只是梦,欣喜老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让她可以报仇雪恨!那些欠她的,她要一点点的讨回来,血债血偿。

前世的自己,为了君知的宏图霸业,为了他的雄心壮志,甘愿为他付出所有,受尽苦难。十二年的朝夕相处,为他出谋划策。大元三十年去蒙族为质,到大元三十七年归朝,七年的质子生活,我忍受屈辱折磨,给他传递情报。我以为他是爱我的,我甘愿为他受尽苦难。

不曾想,相拥许下的誓言是假的,白头偕老是假的,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满腔的爱意,比不过江山美人的只言片语。

归朝后,我以为迎接我的会是苦尽甘来。不曾想,美人环绕是你,把酒歌谣是你。哪怕君知把大姐接进府,我也在心底安慰自己,我是不同的,我不一样。

对,我们是不一样。大姐是貌美如花,而我,早在数年的低微贫贱生活中,变得年老色衰。

我善良一生从未做过什么坏事,可人间疾苦一样也没放过我。

流言蜚语说我不详,是祸国的妖女,君知的无动于衷,哪怕是为我辩解半分,都不曾有。蓝柔陷害,说我谋害她肚子里的孩子,君知亦无动于衷,任由蓝柔挑断我的脚筋,只因我曾经说过,要和你走遍山河,看浮世万里?长宁宫那晚的血流成河,无数宫女的哀嚎,至今想来,不过就是急于掩盖真想。

然后呢?然后就是长达十一年的幽静。君知一次也没有来过。现在想来,他可有一次真心待我?无用时,便弃之若履。毫不留情的榨干我最后一滴利用价值,再给我无止境的折磨与伤害。好在老天让我重活一回,这一次,我绝不能让自己再重蹈覆辙。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里,我听到了香兰和明兰推门声,接着,映入眼帘的是香兰的脸,多年不见,香兰依然是记忆中清秀的脸。“小姐,起床了”。我连忙强掩住激动,当年,蓝柔挑断我的脚筋,我被打入冷宫,香兰为了救我,也被处以极刑。香兰见我半天没有反应,疑惑的低头,正看到蓝羡的眼里似乎有某种情绪一瞬而过。蓝羡转而抬起头来,对香兰说“洗漱吧”!蓝羡洗漱完毕,在香兰与明兰的服侍下吃过早点,便摒弃明兰,独自在院子里沉思着。

对于死过一次的蓝羡来说,前世种种非但没有烟消云散,反而记得无比清楚。自己的父亲蓝亦是当朝大将军,母亲沈絮时在我出生不就后就去世了,听奶娘说是因为生我时难产,伤了元气,再加上本就有心疾,不久就魂归故里。母亲走后不久,父亲就将当时还是姨娘的冷烟抬为平妻,她的子女也顺理成章的成为大将军府的嫡子嫡女。父亲此人,严肃古板,心里只有他的权力,地位,子女妻儿对于他来说,都是笼络权势的筹码。前生的自己以为兵行险招,拿捏住父亲的把柄,就能让他心甘情愿的辅佐君知,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不够就是他的计策。用一个女儿,套住皇子,自己却在一边观望,掂量局势,真是老狐狸。蓝羡现想起,都忍不住发笑,当年的自己到底是有多蠢,居然会相信父亲真的愿意帮我,相信君知。

香兰静静的守在蓝羡身边,自从三天前小姐醒来,似乎就像变了一个人,原本就安静的性子,变得更加沉静,时常一个人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蓝羡一抬头,就看到香兰关切的望着自己,忙收敛自己的情绪,眼底的流光一闪而过,拍了拍香兰的手,说:“我很好”。说罢,蓝羡便起身,“走吧,我们去院子里逛逛”。

四间青瓦红墙房,略宽敞的农家院落中,地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外墙的梅花树也开了,一片一片飘下来,落在雪上,显得分外的红。在庄子上已经一年了,十二岁的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反反复复的总不见好,后来,云游的道士偶然来到将军府,说蓝家有一女乃天煞孤星的命格,若继续让他留在府中,必将损害其他人的运势。就这样,我被送到庄子上,名义上是调养身体,实则就是棒杀。当时的自己还心心念念,等我病好了,母亲过不了多久就会接我回家,如今想来,她冷烟不过就是担心我以后抢了蓝柔的风头。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重活一世,断不能再重蹈覆辙。我记得前生自己是十五岁回的京都大将军府,距今还有两年,而云州距离京都数万里,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七天。两年,蓝羡想到这里,不禁嘴角轻扬,两年时间足够了,这一次,断不能白白回去。

云州靠西北,虽离京都尚远,但是却靠蒙族边境。对于前生在蒙族为质七年的蓝羡来说,云州,蒙族的地形蓝羡最是熟悉不过的。而南湾,云州最大的黑市交易市场,就是蓝羡此行的目的。前生在蒙族为质的那七年,为了帮君知获得军事机密,蓝羡忍辱负重,成为蒙族义渠王身边的随侍婢女,而义渠王此人过于骄傲自负,认为蓝羡一介女流,不会造成什么威胁,所以关于蒙族的皇族密信也从来不避讳,如今想来,简直是有如天助。

思及此,蓝羡转身回头对香兰说:“这几日庄子上没什么事情,大家闲着也是无趣,把明兰叫上,我们去南湾走走”。“南湾?”香兰听到我的话,露出难以置信的面貌,“小姐,快逢元宵,南湾最是混乱的时候,眼下去怕是不安全”。我摇摇头:“不,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香兰原是还想说什么,不过,看到蓝羡声音虽轻,但是不容置疑的样子,显然就是打定了主意,香兰也只得点头。

一听说可以出府,明兰却是极为高兴的,以前蓝羡性子安静,平常也不甚爱说话,每日不是在府里绣绣花,种种草,就是看书,更别说带她们出府了,明兰本就性子跳脱,心思单纯,此次明显是觉得蓝羡开窍了,比起逆来顺受,现在的主子更加讨喜。至少,那些个老妈妈、奴才们不敢明着欺负她了不是。

不同于明兰的单纯,香兰就心思沉着稳重一些。来云州快一年了,虽说极少出府,但是南湾香兰还是听说过的。每每听庄子上采办回来的小厮闲聊,谈论最多的就是南湾。自然,香兰也知道了南湾可不是寻常女子游街玩乐的地方。自家姑娘平时也没有要来的意思,怎么今日突然就心血来潮了?香兰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蓝羡的心思了,仿佛一夜之间,小姐就多长出了个七巧玲珑心似的。有时被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看,就觉得脊背发凉。

蓝羡自然清楚身后两个丫头在想什么,却也只微微含眸,并未做过多的解释。只是安静的朝前走着,似乎若有所思。仔细一看,还能发现她的指尖在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