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抗边给媛媛脱外面的棉外套边说:“他要进城去开裁缝铺!连商量都不和我们商量,他和马叔说,我这才知道!”
这时候,姚远正好进来。摇摇从姚远身上下来,叫小慧一声“慧儿阿姨”,就冲她姥姥去了。
摇摇已经两岁半了,说话渐渐增多,可以说简单的句子,走路也很稳当了。
姜姨坐在外屋椅子上,一把搂着摇摇,摸着脑袋说:“我看看我的乖摇摇,这一天不见,姥姥就想你了。呀,这小脸咋都冻红了,你的围巾呢?你这个傻爸爸,就不知道给你把脸裹上围巾啊?”
姚远把围巾揣自己棉大衣兜里了,姜姨这么一说,他这才想起来,光顾着和抗抗对付了,忘拿出来给摇摇围上了。
姜姨看他这时候把围巾掏出来,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说:“你还真是个大傻,这都到家了,你拿出来管啥用?”
姚远拿着围巾,就知道傻笑了。
姜姨就问:“抗抗说你要去城里开裁缝铺,真的假的?”
姚远刚要回答,小慧就先说话了:“姜姨你们吃饭,我先过去了。”
说话要走,姚远又把她给叫住了:“小慧你先留一下,因为这事儿将来要牵扯到你。”
小慧只好在门边站下了。姚远指指一边的马扎,小慧就坐到马扎上去了。
姚远也找个马扎坐下,这才对姜姨说:“妈,我不光是去开裁缝铺,我是要在城里先找个店铺,卖咱们自己做的衣裳。
咱们在矿机这个地方,想发展起来,实在太慢了,必须得进城里去,到人多的地方去发展,才能多挣钱,把咱们的事业干起来。
先做裁缝铺,慢慢积累资金。等条件成熟了,就开咱们自己的专卖店。再往后,咱们还要注册自己的服装品牌,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抗抗牌。”
姜姨皱着眉头,愣是没听明白姚远说的是什么,不由问:“啥卖店?”
抗抗给媛媛脱了外面的衣裳,抱着媛媛从里屋出来,就插嘴说:“他要当资本家,大老板!”
姜姨就看着姚远,半天才问:“大傻啊,你不是又要变傻吧,你可别吓唬我!”
姚远说:“妈,你这都什么呀?我这跟你说正事儿呢!我问过马叔了,现在呀,政策允许咱私人干事业了,我就是想把咱的事业做大!”
就跟姜姨讲解专卖店是怎么回事,注册公司和商标又是怎么回事。
说半天,姜姨总算明白了,黑着脸说:“你别说了,我知道了。就是刚解放的时候,城里街上那些店铺东家呗,那时候政策也允许。可是,说不允许,戴上高帽子就变坏蛋了,最后财物归了公家不说,小命都保不住!”
姜姨经历过公私合营,也经历过****,更经历过后来的这场运动。
经历过的人,如果说不谈虎色变,那是假的。
别说姜姨,就是抗抗这么大的,听说要搞私营,也是惴惴不安。她当过红W兵,也经历过那种人山人海的大批判啊。
抗抗做点小买卖,那是回城以后,找不到工作,迫不得已。毕竟,她不属于正常的招工回城。
就算在她的买卖最红火的时候,她还是惦记着想进厂当工人,因为那才是那个时代最正当最光荣的职业。自己做买卖,无论挣多少钱,都不怎么光彩。那个时代,不是讲究金钱的时代。
只是姚远不让她去,她没有办法。大事上,抗抗必须听姚远的,发脾气都没有用。
可要把这个小私营变成大私营,还想当什么资本家,大老板,这个抗抗想都不敢想。平时开玩笑在下面说说行,真干绝对不行!
因为在那个时代,可是讲究出身讲究了二三十年。在抗抗看来,资本家也好,地主也好,这是最反动的出身,这直接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不但自己会掉脑袋,就是子孙后代,都会被深深拖累,一辈子因为出身问题,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抗抗都这么看了,姜姨就更不用说了。
马副县长支持也不行!真碰上运动,他恐怕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能顾得上你?你爸那么大的官,连市长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的,后来怎么着了,你不知道啊?
没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一旦成为资本家后代,或者成为地主的遗留小崽子,这种所谓的黑五类,会是怎样的生不如死。
原则上讲,你就不是人了,谁都可以羞辱你,斗争你。你就是一只过街老鼠,甚至你还不如老鼠。
老鼠有死去的权力,你没有。你死去,就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就是畏罪自杀,凡是和你有这样或那样关系的人,都会跟着你倒霉,甚至会变为和你一样的人,没有任何权利、人格和尊严。
所以,为不牵累其他人,你不能死,不敢死,不能跑也不敢跑。
你只有一个选择:屈辱地,在所有人虎视眈眈之下,在打倒在地并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之下,接受人民群众的监督改造,就这样活着,只能这样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这是最负责任的选择,也是最勇敢地选择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