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面包再一次的驶上大路的时候,车体上的那些涂改再一次的变了花样,上面的工商执法四个大字被一张张德利搞来的商贸宣传画遮了个严严实实,几人在张有的指引下,从小路出了县城,直奔那附近的几个村子而去,张有虽然嘴上一直在问着贺旗的打算,然而他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说了一句:“反正都是顺路,做些事情也总好过无趣的旅途。”
“他来过我们这地方?”这一句话让张有有些费解,贺旗上了车之后就颇有兴趣的打量着沿途的风光,时不时的还会问他几句这地方的风土人情,这分明就是个外来人的样子,然而他又是怎么知道顺着这条紧邻着村庄的国道再往北这么一阵子就是自己老舅那地方的。
“别说是他,你那么说了几句,连我都知道该往哪走了。”张德利不屑的白了一眼张有,不无讥讽的说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到今天的,做咱们这一行的,到了陌生的地方,就算是没个仔细的认识,至少大体的方位还是要弄弄明白的,这附近有什么村子庄子,我都能说上几个,你拿着手机是干什么的,上个网什么都有,不光如此,连风评都能搞出来,就拿前面那几个什么张家庄,李家村之类的地方来说,据说是民风淳朴,乐善好施,不过啊,这家伙可是不信什么民风淳朴的。”
“那边的人是很不错啊。”张有愣了一下,脸上居然有了些温情的笑意,颇为奇怪的看了一眼贺旗,不由自主的说道:“那几个地方我原来也去过几次,厂里的车陷到路上了,打声招呼就来很多人帮忙,给烟也不抽,就说庄户人家不兴这个,热情的很啊,还有一次,我下乡收货,扭伤了脚脖子,肿的和个馒头一样动也不能动,两个路过的大爷二话不说,扛起我来就给送回了县里,好人,好人啊…”
“温情的感动,也只能发生在没有面对诱惑的时候,他们无所求于你,不过是你所能带来的价值并不值得他们去冒险罢了,面对一个钢镚的时候,或许有很多人视而不见,甚至还会好心的去问问是谁掉出了这一块钱,然而当这钢镚的价值翻滚到百倍千倍的时候,发生的则会是完全不同的故事。”贺旗笑了笑,继续说道:“人们会争先恐后的放下他们曾经在一块钱面前所努力维系的尊严与原则,甚至会将它看做一文不值的虚伪而去讥讽,那种抢破了头的景象,你很快就可以看到。”
“不会吧。”张有愣了愣,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他几次来这几个村子,公务也好,私人乡下走走也好,遇见的都是有着淳朴笑容的村民,出了事情也不像报纸上报道的那些沿海地方一样没有担当,那些村民帮忙可是从不求回报的,上一次的时候,他掏出五十块钱来想谢谢那两个老汉,可人家眼睛一瞪,转身就走,要不是他一瘸一拐的给人家劝了回来,那场面不知道有多尴尬,所以他忍不住就把这件事说了,然而说完之后,就看到这几个人脸上极为古怪的笑。
“后来呢,你怎么谢的人家?”朱九九这时候就叹了口气,觉得这个张有似乎有点不灵光,心里即有些开心又有些不解,开心的是如果这个家伙真的是家里那位老爷子找来引他们入局的,那这个局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局面好不好,说到底还是要看什么人在前台幕后操纵着,莎士比亚的大剧本要是扔给一个新手,那也是要挨观众狗血喷头的大骂一阵的,不解的是,这家伙之前那点小动作,的确是说明他有问题的,如果这问题不是出在那老爷子身上,那又是在哪里,在张有突然出现的问题上,她也很是赞同贺旗那句话的,这世上没有巧合,有的只是精心布局,巧妙设计的结果,那些突然走进你生活中的人,或许早就在一侧悄悄的看着你很久了。
“后来,后来我就请他们吃饭,然后大家还挺开心的喝了几瓶酒,聊了聊乡间的趣闻,大爷还说了,下次去,让我找他们,家里的棒子面什么的新鲜的很,随便拿。”张有下意识的就这么说了一句,然而这句话才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他倒是真的去找过他们一次,那时候他想着讨好个领导,觉得送烟送酒没什么新意,就想找点新鲜的农产品,可去了人家那里之后,大爷倒是很客气,上来就说别人买都是二十一斤,他这个朋友拿五块钱意思意思就行了,他哪里好意思沾这个便宜,乱七八糟的东西买回来之后仔细一算,多花了一百多,想到这里,他脸上那点温情的笑容就僵住了,只是喃喃的说道:“反正,是要比别的地方的大多数人要好的。”
“吃这么一顿饭,喝这么几瓶酒,也要几百块吧。”朱九九嘲讽的白了张有一眼,冷冷的说道:“这世上,也只有你这种傻子会上当,如果这叫淳朴,那我们这些人简直就是大大的良民了。”
“不过是些人情世故上的讲究,免不了的。”贺旗这时候一句话就帮张有解了围,他本来还有些尴尬,可听贺旗一说,顿时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中国这个地方很多时候大家是不愿意要钱的,你帮人办了事要是收钱那大家的面子都不好看,请人吃个饭才是正经,即交流了感情又把感谢的意思送到,别管是乡下还是城里,大家可不都是这么来的吗,然而贺旗下面一句话却让张有再一次的尴尬起来,只见他微微一笑,缓缓的说道:“然而,这样的世故,却已经不是淳朴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人生下来之后,就在不断的从同伴身上去掠夺可以成长的补给,同床的双胞胎尚且还要争夺母亲的奶的水,更何况是成长起来的大人,所以最淳朴的人性说到底倒不如用最自私的本性来形容,将淳朴作为面具,本身,就是自私的表现啊。”
“这个,这个,总要看看才知道。”张有被贺旗这番话说的有些发晕,他虽然做过一个县里的国企干部,但这种事情平日哪里会去多想,他只是本能的去追随着,判断着,所相信的,也只有能够看到的那些,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语气没了刚才的慌乱和尴尬,反倒多了一份坚持,认真的说道:“你不能总觉得人是坏的,这世上也有好人,只不过是你没见过所以对大家都失望了而已,总有人愿意心安理得的做好事的!”
“你没见过我,怎么会知道我见过什么人?”贺旗玩味的看了一眼张有,摇摇头,说道:“你遇见怎样的人,就会变成怎样的人,你遇见黑暗的他,就会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光明,你约见光明的他,就会觉得这世上不可能有黑暗,可是我,却见过不同的他,那个,你所未见的他。”
“你又在说啥,能不能说点我懂的?”张有愕然瞪大了眼睛,很是茫然的看了看贺旗,见他脸上的笑容很是古怪,转头一看张德利和朱九九也是那样的看着自己,不由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叫道:“咋了,咋了,都看我干什么,他说这些不懂的你们不问他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写字!”
“张有,你很奇怪。”朱九九静静的看着慌手慌脚的张有,很认真的对他说道:“你有过不错的生活,虽然不能大富大贵,却可以衣食无忧,在这县城里也算是上上之选,可你却放弃了那种生活,心甘情愿让自己的路越走越窄,从光明的大道到看不到前路朝不保夕的曲径,能够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想你一定可以给我们一个理由,至于改组失业这样的话,或许就不必说了,我们走到一个地方,就会尽最大可能的去明白那里的风土人情宽街窄巷,对于不知名的伙伴,我们也会想办法去发现他到来的原因,如你这般面貌的人,在兴国县的确有这么一个,只不过他的名字叫张全德,七年前莫名的放弃了大号的前途不知所踪,再一次的出现之后,就变成了没人认识的张有,可走过的路都是会留下痕迹的,有些人忘了你,可有些人,还是记得你眉尖上的那颗痣,张有,我们把你放在这里的几个小时里,并不是单单的坐在茶楼里那样简单,关于兴国,关于张中百,关于你,我们都找到了很多有趣的故事,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能够让你放弃这一切选择这种道路的,难道,不是那个人吗?”
“谁愿意在这山沟里过一辈子。”张有沉默了半晌,摇摇头,自嘲的说道:“当年我做那个厂长助理,的确是风光无比,可有一次出差到了上海,看到那花花世界,我的心,就再也收不回来了,那时候,我就想,这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日子,我是再也不要过了,那时候,我那个多年不见的舅舅,就找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