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方唱晓,天不知何时拂开的云团,是个晴日了。由于刚下过雪,小镇的一切显得很是耀眼,从山脚到山尖,从房屋这头到河的那头,都白花花一片。
或是风雪过大的缘故,处处是寂静后的喧闹,像沉眠醒来长久的哈欠,同竹子拔节的声音似的。先是家家户户的推窗声,有积雪悄然滑落。之后便是劫后余生般惊叹于这世界的梦幻之处。
有邻人谈论昨夜的那场雪差点把屋顶压破,风呼呼的刮动房子,真是个睡不安稳的夜;
有开门后激动得把还在睡梦中的孩子摇醒起来看瓦檐下倒悬的冰棱、山上的雾凇及结了冰的湖面的妇人,好似她只要慢一刻这精雕的世界就会消失似的,生怕她的孩子错过了这种绝妙的景致,孩子嘴巴嘟嘟囔囔,显然不开心被搅了好觉;
有扫屋门的人将竹帚在地上扒拉着,用别人听不清的声音说润雪兆丰年。
路上有两排发黄的脚印,松软的积雪不时被踩得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罗北斗双手插袖,任由一个头插羊角辫的小姑娘拉着往寨边的小河走去,他黑着脸,显然是不太情愿大早上被拉出屋子。
小姑娘是罗北斗在寨中第一个认识的朋友,也是最要好的朋友。
第一次在老夏的后院见这个毛手毛脚的小姑娘时,罗北斗又是惊又是笑。当时他已能下地走路,却未完全康复,老夏是在他醒来的三天后重复着修身养性的生活的,只是比以往多了一个出门前为他熬药的步骤。
那天天一亮老夏给他熬上药后便拎着酒葫芦出门修身养性去了,留他一人在家中养伤,也是闲来无事,他走到后院去,特意到葡萄树下的藤椅上躺着。
日子是好日子,阳光明媚,树下荫凉,微风不燥,柳岸河边有知了。不一会,他便沉沉的合上了眼皮。
他倒是进入睡梦中,可别人没有,等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一张这个院里卸下来的芭蕉叶盖着身体,线头系在葡萄架子上的干翩蝠悬在他的面门上,他用手都扒开,一个起身却看见自己裸露的双手上被画满歪歪扭扭乱七八糟的字符,藤椅四周更是摆有很多小物件,木剑,人偶,铜镜,鞭子,盘子这类的。
在罗北斗还犯迷糊,弄不清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句惊咤先把他唬住了“呀呀呀,呔,你是什么怪物,道行果不简单,竟坏了我的道场,破了我的法术”。
罗北斗急向发声处看去,这一看便傻了眼,墙脚处端坐个头上支着荷叶,手上脸上抹了锅黑,浑身悬挂乱七八糟东西的小丫头。
小丫头见他望来,又冲着她笑,一时慌张,便两手蒙眼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无意冒犯,多多包涵,想你道行高绝,是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小仙女的”。
罗北斗倒是被逗乐了,在小丫头还没来得及分开手指偷看他时就被他揪了耳朵“来干嘛的。”
“除……魔”小丫头偷偷瞟了一眼罗北斗。
原来这小丫头是个坐不住的主,自从听闻此处住着大小两个怪人,大的叫老夏已经见过,小的却不曾见,就已萌生念头,恰巧当天起的早,见着老夏往山上去,便计上心来,到得下午,翻墙看见罗北斗熟睡在卧,又生出想法,便有了醒来时的一幕。
罗北斗又问他像魔吗,她说像,头上不免吃了一个板栗。吃了板栗,小丫头倒是不怕了,咧牙咧嘴的笑,到底是少年心性,罗北斗一看她笑也便跟着笑了。之后小丫头就常来后院和他玩,他给她开了个名字叫虎妞,她却和外边人一样叫他小怪人。
今天一早本来无事,因为下了雪的缘故老夏也就没出去,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围着炉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不料一个雪球砸在门楣上,接着便有虎妞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是叫他出去河面上滑冰,他望着窗外积雪被风刮跑的景象,死活不愿去,他宁可在屋子继续和老夏有一句没一句的鸡同鸭讲,也不愿挨外边寒冬的消磨。最后还是抵挡不住傻妞的死磨硬泡,生拉强扯,草草带了个棉帽便黑着脸出了门。
到了河边,罗北斗并没有去冰面上,虎妞和其他人都在河里滑来滑去。这河都给冻住了,天地上下银装素裹,风景是好风景,好看是好看,可终归不是家
看着眼中的景象,罗北斗不免感慨到这已是半年有余。回想半年前,自己在下山路上脚一滑跌进了差点丧命的消水洞中,来不及慌张,眼睛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期间醒过一次,发现自己漂浮着,身下的液体十分黏稠,不至于沉下去,同时也限制了身体,只有手能抬起来。
因为母亲和他说过关于人死后会到地府的故事,他以为自己飘在传说中的黄泉,四周黑漆漆的就是幽冥世界,但他不想就这样飘着,他不甘。
他想要爬出黄泉外,去问问判官,问问阎王自己为什么会死,又问为什么审也不审就下放黄泉,连个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他要去走奈何桥,要去趟望乡台。
他挣扎着却呛了口身下的水,艰难的抬了抬手却发现浑身疼痛,腹中又有猛烈饥饿感传来,这才知道自己并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