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动容,是假的,她心跳得厉害。
林昇住在楼上的公寓,两室一厅,客厅满地都是厚厚的艺术书籍,堆得有半个人这么高,像刚搬过来还没来得及整理。
“这里怎么会有你的店?”
他坦言:“因为你喜欢逛书店,也许哪天走到这里就进来了。”
一个布置好的惊喜,只等着她出现。
欧阳妤攸怔神,林昇从房间里抬出一个白布包裹着的大画框,往她跟前的椅子旁一放,低手解开白布,画里的东西瞬间显现出来。
“这是……你从巴塞尔展上买回来的?”
她震惊,眼前这幅正是她中意的那位水彩艺术家的作品,她忍不住蹲下来,靠近作品细细凝神观看,“你打算挂在楼下吗?真好看,挂上去之后把我的画拿下来吧,不然对比太强烈了,我好丢人的。”
“不挂这里,送给你。”林昇跟着蹲下来,凝视她,“艺术品要在能欣赏它的人手里,才有价值。”
欧阳妤攸听见了,可一双眼睛微微闪动着,还在看着那幅画,她听见心跳得厉害,她不敢迎上他的眼睛,若是十几岁,她还没有对价钱如此敏感,也许会敞开了笑,兴奋的声音说,“谢谢你,林昇。”
可现在……
东西很好,她很喜欢,她不是不想要,是不能要。
这跟那手绘屏根本不是一回事,这样的艺术品动辄也要数百万,她不是个只会一味接受的傻子,也知道什么东西是还得清的,什么东西是她根本要不起的。
“很贵吧。”她不太会拒绝,含糊不清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林昇第一次眼神里透着威严,他不解:“妤攸,你现在是怎么了?买自己需要的东西还要在那儿考虑价格,送你一个喜欢的东西,你却在意贵不贵?那个季临川他是怎么对你的?让你变成这种束手束脚的人,这不像你。”
欧阳妤攸摸着画框边缘,有种被看破的窘态,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好像特别矫情又小家子气,明明季临川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给她买些不喜欢的玩意,她也能理所当然地接受。
怎么到了林昇这里,她却觉得承受不起了呢?
林昇松开那画,突然单手揽她入怀,是心疼,沙哑的声音说:“妤攸,离开他……”
她在他肩下摇头:“我试过了,做不到。”
“让我帮你。”
“你要带我走吗?”她怔怔出神,轻声低语般说:“曾经也有人这么跟我说过,他是我的嘉棠哥哥,你见过的,一个像你一样温柔的人,可他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她说,“你那时候别走该多好,林昇,你大概不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吧,我曾经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我退学后本想着再也不联系你,可我还是忍不住把美国的地址告诉你,我知道你去了很多地方,我每年等着你给我寄信,因为有你,我才觉得日子没那么糟糕,都是因为你啊。”
客厅照进丝丝阳光,尘埃浮动,像金色琴弦上的音符。
他们的影子斜斜落在地上。
欧阳妤攸吸了吸鼻子,说,“你知不知道,那时候听说你要来美国看我,我高兴得睡不着,提前半个月就在盼着,想着终于可以见到你了,你来的那天我去机场接你,我怕你看出我很紧张,只好不停地说话,可你一直笑着看我,其实你是知道的吧,我有多想你。”
林昇另一只搂住她,点头:“知道,那时候我见小丫头长高了,头发也长了,听说画画还拿着奖,我比你高兴,只想听你一直说下去,最好能一辈子都看着你手舞足蹈,听你那样说话。”
她忍不住流下眼泪,“可走时你却不让我送,你说不想道别,可你为什么再也没有消息了啊?尹东说你做了错事。”
欧阳妤攸举起他那双依然有印痕的右手,眼泪啪嗒落在他手背上,问,“你结婚了……是吗?”
林昇在香港时说她什么也不问,天知道她不是不想问,是怕,怕他说出真正的缘由,所以宁可装糊涂,如果他说他其实选择了别人,她该怎么接受,她用整个青春时代爱过的人,这个最好的林昇也放弃了她。
她就是懦弱且怂,一股脑地接受所有命运递来的果子。
再酸再苦都要生生地往肚子里咽。
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林昇那只手任她举着,微微有些颤抖,他说,“是,因为一个失误,我要负责任。”
她终于问了,林昇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他拉着她坐在沙发上,垂头抵着额,仿佛攒足了力气,才能从心里掏出那个故事。
他说从学校辞职后的那几年,一直在四处走,常年旅途中结识了一个台湾著名的手工匠人,当年离开美国后,林昇是去找他,拿一枚定做好的戒指,那个刻着他一生心意,独一无二的戒指,他准备再回去向她求婚的。
他当时一无所有,不确定欧阳老先生会不会把女儿交给他,他很忐忑,可当他终于鼓足勇气决定再次去美国时,却碰上了台北捷运砍人事件。
就是那场在别人听来只是新闻的意外,改变了他后来的人生。
当时地铁里混乱不堪,交通中断,他在车厢里救下一个右腿受伤的女孩,很多人拥挤,很多人仓皇而逃,形势所迫,林昇没有等救护车来,背她去了医院救治。
女孩是一家便利店的职员,出身孤儿院,她怕丢了工作说什么也不肯住院,林昇一贯的性格使然,决定留下来帮帮她,就顶替她做了半个月的收银员。
直到他签证到期的前一天,女孩出院了,在租住的房子里招待答谢他。
接下来的事林昇没有再说下去。
醉酒后的结果大约十有八九都是一样的。
像每天晚上准时播放的电视剧,看一眼就猜得中结局。
林昇回忆起六年前的事,他说就像走在顺畅的路上,眼看着就到了繁花似锦的转折口,却被上天当头一棒,给打得再也爬不起来。
他转过脸看着欧阳妤攸时,满目湿润。
那么一个温柔淡定的男人,此刻却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泪水流了满脸,看着让人心碎。
他恳求般,问她有没有可能原谅他?
时至今日,他已不敢渴求太多。
只想问她,能不能原谅他六年来的缺席,给他重新爱她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