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因为情绪上的变化太过明显,又或者在这个神秘的男人身边无从解释的压抑感无从摆脱,次仁格桑的思考能力都变得退步了。那些原本永远不会说出口的话语,还有那些他已经很久都不去想,几乎本能地说服自己早些遗王的过去,此刻都不受控制地翻涌而来。
全部的细枝末节在月色之下变得分明,并如同透视一般地在白的面前揭开全部的掩饰,次仁格桑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失控,那就像是被闸门牢牢锁住的水流骤然失去拦截,在冲破厚重高墙的一瞬间奔流为巨浪。
“你连我阿爸之后的经历都知道,当然不可能不知道我家里现在的现状,呵......如果不是刻意讽刺我的话,就别说这种话了,怎么可能担得起你的那句佳偶天成?”
次仁格桑的话语声很轻,连带着语气之中的苍凉也都暴露无遗。
“讽刺你倒不至于,我说了这是合作,利益至上,你来我往,总没有让彼此之间不痛快的道理。所以,次仁格桑,我非但不会讽刺你,还可以拿出更多的耐心,在不影响最终结果的情况下,解决你所有顾忌着的问题,甚至是给出宽慰和开解。”
白的语气微微一顿,饶有兴致地一勾唇角。
“虽然我知道整件事情的脉络,以及你最终的结局,但这并不妨碍我有些好奇——你跟巫族圣女有所关联确实出乎我的预料,但是深究起来,凡人的贪心总在于对高高在上的事物心怀奢望,对神明产生景仰或是爱慕,甚至是不切实际的觊觎,也都不难理解。
“我和央金的关系不是你说的这样,不了解就不要妄加评判,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的话,我们就没有必要谈下去了。”
“恼羞成怒可不是好习惯,”对于次仁格桑的骤然翻脸,白没有表露出一点点担忧,反倒乐于欣赏小兽被碰触到伤口时条件反射一般的反击,并以此来确定次仁格桑的软肋,“你连正视自己的内心都做不到,是在自欺欺人些什么?分明心里有所觊觎,不肯承认也不敢承认,自然也没办法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也难怪圣女最后沦落成了牺牲品。”
“你说什么?”
次仁格桑紧紧攥着拳头,目光定定落在了白的面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挥拳打到他的身上。可是对上白唇角意味不明的笑意,他的气势很快弱下来了。许多被刻意忽略的情绪变得分明,最后次仁格桑将蜷缩的手指缓缓放开,只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想过把她当做牺牲品,我只是想救她.......”
白没有继续跟次仁格桑掰扯这个问题,只是唇角的笑意更加浓重了几分。
很多话不说不可,却也是多说无益,在次仁格桑内心固有的坚持已经开始动摇之后,曾经他深信不疑的东西都会反过头来成为心头的负累,当刺激强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足以压垮他的全部理智,让长久以来的坚持彻底崩溃。
越是坚决而残忍的人,越是难以对抗自己的心魔。
“真正让我好奇的是圣女对你的态度,哦.......央金,你是这样叫她的,对吗?”白不紧不慢地斟酌着语气,轻笑了一声,“央金为什么会那么信任你,如果只是萍水相逢的交情,根本没必要互相交底,只有同类之间才会产生信任,从而谈及互相拯救。可是那时候你才多大,十五岁,懵懵懂懂的年纪啊,作为普通的藏族少年,为什么会让她觉得你是她的同类呢?”
这回次仁格桑沉默的时间明显长了许多,半晌才低声讲出一句。
“因为雪女的传说。”
“怎么说?”
“信仰很多时候是一个人的心理寄托,但是如果过分执着其中,也会因此形成误区,反倒成为某种牵累。比方说,一件你深信不疑的事情被别人质疑,你会怎么办?是会顺着那些人的话,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是继续执着下去,被旁人当做疯子一样嘲笑,然后越走越偏,直到彻底无法回头......其实终归左右为难,对吧?”
次仁格桑的话语声很轻,尾音像是散落在了风里。
有一瞬间,白几乎觉得这位惯常桀骜的少年,眼角堪堪要落下一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