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呢?
讲出这句的时候,周遭的风声更大了一些。冬季的高原终归是有些寒冷的,丝丝缕缕的风像是将寒气深入骨髓,次仁格桑半抱着手肘取暖,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选择从衣兜里摸出烟盒子,又咬了一根香烟。
“这样的好日子持续了五六个年头,直到那次意外,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发生了什么变化?”
“天灾或者人祸,谁能说得清楚呢,或许就是命运吧。”
次仁格桑嗤笑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了与十九岁的少年极不相称的沧桑感。
打火机的火苗亮了一下,然后便是烟尾在浓稠的夜色之中明灭了。
“当时我还很小,也就五六岁吧.......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阿爸说要接一单大生意,他当年还在做导游的时候很认真,家里从来没有担心过他。但是那次很不同,阿爸明显有些犹豫,大抵是因为他的客人提出的路线吧——他要去卡瓦格博峰。”
最初阿爸不乐意接这一单生意的,原因无他,卡瓦格博峰几乎是藏民心中的圣地,也是当之无愧的禁.地。卡瓦格博雪山在藏区知名度相当之高,这是梅里雪山的主峰,是藏传佛教的朝拜圣地,更是八大神山之首,连提及时都要小心翼翼对待的地方。
当地藏民把卡瓦格博峰当做神山,每到特殊的日子都会遥遥祭拜,这是他们的信仰,他们深信所有冒犯神明的人都会遭遇惩罚,需要承担神祗的怒火。在无数信男善女的心目之中,“雪山之神”是如此地圣洁和神秘,又如何可以被登顶,或是随意攀登呢?
但是最后阿爸还是选择了接下这单生意,毕竟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当利益足够诱.人的时候,原则也就淡下去了。
“据说客人是个四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长相平平无奇,出手却是十分阔绰,他当时给出的那一单的报酬,几乎是阿爸忙碌整整一年的工钱。加之他没有说要登顶,只是想去半山腰看看卡瓦格博峰的大雪,所以后来,阿爸还是决定带他去卡瓦格博峰。”
那次的行程安排原本是五天,可是阿爸却足足去了小半个月,过程中音讯全无,没有人可以联系得上他,也没有人知道雪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几天阿妈整日整夜地跟神明祈祷,希望神明可以保佑自己的男人回家,跪得膝盖都泛青了。可是时间一天一天地度过,所有的祈祷都没有任何补益,阿爸还是没有回来,所以希望也渐渐冷却,被绝望代替了。
就在大家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阿爸忽然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是个雪夜,厚重的雪掩埋了许多东西,即使时隔多年之后,次仁格桑还是可以回忆起那时候刻骨的寒冷。与阿爸同行的中年男人已经不见了,最后只剩下阿爸一个人浑浑噩噩地推开了房门,他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卧室,脸色难看到有些吓人,任凭阿妈跟在后边追问个不停,愣是连半个字音都没有从牙缝里挤出来。
阿妈那时候放软了语气将被惊醒的次仁格桑和弟弟哄去睡了,说些什么“别担心,阿爸只是太累了,明天就会好的”,殊不知厄运正拉开帷幕,那正是整家人噩梦的开始。
就是那次生意回来之后,家里彻底变了个样子。
从雪山回来之后,原本勤劳肯干的阿爸像是失魂落魄了一般,骤然停下了所有工作,整日闷在房间里什么都不干,一蹶不振了好些日子。等到他终于乐意走出房间,便又连续上山了整整一周,每每都是伴随着满身的风雪回来,没有人知道他是去干什么,旁人劝也劝不住,问得多了就是一场打骂,至于酗酒的毛病也是那个时候染上的。
因为这个,阿妈不知道跟阿爸吵了多少次。
最初她是想要自己陷入疯魔的丈夫迷途知返,可是真的陷入疯魔的人又怎么可能迷途知返?温言软语的好生相劝,带来了无非是变本加厉的伤害,以及无休止的正常和打骂罢了。
很多人说他是因为贸然攀登卡瓦格博峰,犯了什么忌讳,或是冲.撞了神明,彩绘造成这样的异常,为此阿妈甚至专门去寺庙里请了法师,想要祛除阿爸身上的邪祟。可惜所谓的仪式并无任何作用,反倒让阿爸更加疑神疑鬼起来。
起初村民们会帮着想想办法,好心的村长还会专门来次仁格桑的家中探望,试图跟阿爸交流,劝他重新回归正途。但是在几次被拒之门外,甚至又一次被骤然扔到门外的空酒瓶砸伤之后,村长就再也没有来过了,风言风语传得更广,无非都是一些愈加难听的话。
.......那个强壮而勤劳的男人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