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段似是而非的往事,就那么彻底不经掩饰地被讲了出来。
次仁格桑在午夜时分惊醒了整整七天,他也躲在墙角边把那段故事听了整整七天,断断续续的言语加上少年兀自的猜测,终于理出了那次卡瓦格博峰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爸那次的客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可是到了上山那天,却多出了一个人。正是这个人改变了卡瓦格博峰之行的进程,造成了最后的悲剧。”
“多出一个人?”
“对,是一个年轻男人,据说身体羸弱的很,为了劝他不要上山,阿爸还费了好大的功夫。”次仁格桑紧皱着眉头,努力从少年时代听到的酒后胡话中理出脉络,“阿爸每次喝了酒,说话就是颠三倒四的,你也知道酒鬼一贯的毛病,很多事情都会夸大其词,成为跟旁人吹嘘的资本,至于其中几分真几分假,都要打着折扣去听,保不齐这都是他编造出来的谈资也不一定.......所以关于那个人的消息,我也不能确定,只是了解个大概罢了。”
“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开口时白的声线淡淡的,情绪都被很好地掩饰起来,宛如没有任何变化。
可是在次仁格桑看不见的阴影里,他的目光分明锐利了几分,那是对于在意的问题特有的敏锐。
“阿爸说,那是个大少爷,一副身娇体弱的样子,好像随便一阵风都可以给他吹倒了。原本卡瓦格博峰的这一单生意阿爸就是不想接的,一来是卡瓦格博峰在藏区意义非凡,举头三尺有神明,谁会不忌讳呢?二来则是攀登雪山终归风险太大,且不说暴风骤雪,或是随时有可能发生的雪崩之类的,光是旅人的体能是否可以应对高原反应和偶尔的缺氧都是很大的问题。毕竟阿爸只是个半吊子的向导,又不是什么带着专业医疗队的考察分队,真到了雪山上,如果客人出了什么意外,最后的责任谁负担得起,那不是给自己找事么?”
“确实,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如无必要,谁都不会想要惹上麻烦。”白轻笑了一声,随口应道,“既然这样,你父亲为什么要同意呢?”
“还能因为什么?”次仁格桑嗤笑了一声,当即反问了回去,言语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那个酒鬼的不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然是因为更高昂的报酬了。”
“你对他意见很大?可是他的报酬不是花在你和家人的身上吗?”
“别把这一切想的那么高雅,”次仁格桑冷笑道,“他只是为了他自己罢了。”
“那时你父亲一心想让你们几个过上好日子吧,为了自己,大可以什么都不做。”白的轻言细语粹着漫不经心的笑声,“不肯承认,还是不敢承认?”
回应白的是次仁格桑短暂的沉默。少年对这个尖锐的问题避而不谈,他不懂为什么这个陌生的男人如此了解他,几乎可以透过多年来的伪装直击他内心最阴暗的地方,将所有的掩饰撕得粉碎。
他,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无法回答,次仁格桑只是轻咬着下唇,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起了刚才的话题。
“在那位大少爷加入之后,他们花了大笔价钱来攀登卡瓦格博峰的真实目的,也渐渐显露出来了。阿爸提前绘制好的路线图失去了意义,因为这次行程根本不是为了游玩,所谓的“朝看日出,夜观星辰”也没有意义。他们缺的不过是一个熟稔地形的当地人,再给这次行程合适的理由。至于到底是想要寻找什么,应该如何去做,他们再清楚不过.......雪女的传说在藏区屡见不鲜,拜如来未必寻如来,这不过是心底的信仰罢了。可是他们不一样,他们就是来寻找神明的。”
“哦?”白淡淡一勾唇角,“寻到了吗?”
“寻到了,阿爸之后的种种变故,就是因为他们寻到了神明,还惊扰了那一场可怕的祭祀。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但是——你相信这世间有死而复生的存在吗?”
说到这里,次仁格桑的语气明显更加低沉了。
时至今日,他依旧无法平息阿爸当年的话带来的冲击,次仁格桑分明字字句句都不想去相信,但是后来的诸多事实却无一不是在证明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真实存在。
“那几天藏区骤然降温,卡瓦格博峰更是下起了无止无休的大雪,有经验的旅人们都晓得规避开恶劣天气不再出门了,偏偏阿爸还在雪山上。阿妈数着日历听着天气预报,每天都在为阿爸担心,那时候她心里就萌生出来莫名的焦虑感,想必那是夫妻之间特有的心电感应吧.......我想想,那时的卡瓦格博峰正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呢,想必是雪中的神庙正一点点浮现出来。谁知道突如其来的暴雪是不是意外,或许正是因为他们惊扰了什么,才会引发那些异象吧。”
“你说的神庙,跟雪女和死而复生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相信死而复生的秘法,之后的事情就很好解释了。因为那一场在神庙之中的祭祀,那个突然加入的少爷获得了新生,这个过程中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流逝的生命力以某种诡异的方式进行转移,他原本是个将死之人,却硬生生地活了下来。可是凡事都有代价,在场祭祀之后,那些人无故失踪了,承受这个后果的人变成了阿爸。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些邪术,所以留下的只有谜团。”
“故事很好听,”白淡淡笑了一声,对次仁格桑的话语不置可否,“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祭祀,才能改变一个人的命数呢,莫不是他们祭拜的神女显灵,成全了一段好梦?”
“阿爸确实看到了难以想象的一幕.......”
次仁格桑回忆着年少时期模糊的记忆,不只是夜风太冷的缘故,或是那段记忆带来的恐惧感让他深刻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