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次仁格桑的动作,白的目光微微垂了下来,刚好停在他的手臂上。
这个图腾他再熟悉不过,原因无他,这正是花魂留下的印记。
“当第七天过去之后,我没有再惊醒过,唯一可以证明那段经历的东西,就是我手臂上的这个图腾——从那天起,每到初一十五,我的手腕上都会出现这个,而在其他的日子,这个图腾就像不存在一样,从来不会出现。你今天来得倒是巧,月圆之夜,刚好今天就是十五,不然我口说无凭,还真的没办法跟你把这些事情解释清楚。”
次仁格桑的讲述还在继续,他低声一笑,倒像是自嘲一般。
“从这时候开始,我开始做一个没有结果的噩梦,那是一处极为庄严的神庙,耸立在漫天遍野的黄沙之中,宛如从亘古遗留至今。我眼看着它从繁荣走到腐朽,仿佛时光在这件神庙上留下了无法抗拒的轨迹,阿爸形容的祭祀始终在神庙前上演,身着纯洁白纱的少女,披覆华丽舞衣的圣女,像是在供奉着什么。最后文明消散在了时光里,战争厮杀、哭喊嘶嚎,还有无止无休侵扰鼻息的血腥味,一点点将圣洁吞没了,神庙彻底掩埋在黄沙之中。”
“你有想过去探究梦境的真实性吗?”
“当然。”次仁格桑直截了当地点了点头,而后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说道,“在遇到央金之后,我才知道我的梦境代表什么,等待我的又是什么。如果一早知道结局,没有人会选择等死,至少会为自己博得一条出路,留有一线生机,对不对?”
白不置可否地看着次仁格桑,并没有回答些什么。
而次仁格桑当然也不需要任何回答。
这么多年来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足以证明他的选择了,又何必再要从旁人那里得到确认,来支撑某些判断呢?
“在神庙崩塌的那天,断壁残垣之上多出了攀附着的藤蔓,一点点纠.缠着破碎的廊柱,开出了盛放的花海,最后花卉犹如怪物一般,将这一切彻底吃掉了。我站在神庙旁边,藤蔓缠绕着我的身体,第七天晚上的痛苦一次次上演,我像是分裂出了另一个灵魂,冷眼旁观地看着自己的肉体被纠.缠的花吃掉。可是肉身的痛苦却是真实的,我一次次感受自己被撕成碎片,又在花海之中重生,死亡循环往复地不断上演着.......”
“所以你始终在经历死亡?”白淡淡问道。
“对,梦境是那么真实,我或许早已经死了成百上千次吧。”
随着次仁格桑的声线落下,白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
那些有所猜测却没有定论的事情逐渐清晰,时光仿佛倒退了十几个年头,那次在卡瓦格博峰的祭祀之后,果然出现了些许偏差。此刻次仁格桑把当年的真相一一细数之后,终于彻底还原了事情的眉目,让白心底的疑问也都彻底分明了。
——原来,魂确实选择了这个少年。
那几秒白没来由地想起了在他动身来西.藏之前,在超然于世的幽.谷之中,楼兰小公主和他的那番对话,还有那些可怕的猜想,眼下也确确实实得到了验证。
“巫族散落各地的部族不应该知晓真相,当年黑圣女将有关于长生的秘密揭露出来,所以造成了部族内部的分裂。可是她仅仅只是阻止了我的脚步,让这场计划多了一些变数罢了。百年过去了,巫族的轮回周而复始,愚昧的信徒在短暂醒悟之后,又会重新回归到沉迷的状态之中,这是不可抗拒的事情。为什么唯独“雪山之中的神明”骤然清醒了呢?”
楼兰小公主低声轻吟,白站在她的身边,当然知道她在顾虑什么。
在楼兰古国的祭祀之中,黑圣女和白圣女代表着截然不同的两种轮回,千年以来也不过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是灾难降临的最初,第二次是百年之前的破坏,至于第三次,则是为了阻止花魂之中沉睡的小公主苏醒,避免当年未竟的悲剧卷土重来。
这对峙的力量无止无休,而黑圣女的出现也确确实实打乱了夏眠的计划。
由于黑圣女的骤然介入,巫族的族人们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供奉着的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信仰的力量可以让人的精神毫无道理地凝结在一起,形成某种可怕的统一,足以在很多艰难险阻面前所向披靡。但同时,信仰崩塌时带来的伤害也相当难以承受,曾经一致对外的长矛有多么锐利就有多么伤人,此刻更是刺入了同伴的心脏。
而黑圣女讲出的真实,就那么轻易地击中了巫族信徒们的软肋。
——长久以来祭祀的神明,只会带来罪恶。
——长生的传说并不存在,所谓的供奉,不过是把灵魂交于恶魔。
——十二姽女和圣女们无非是注定的牺牲品,成为邪神的养料,滋生出更多的罪恶。
既然如此,还在坚持什么呢?
还有什么坚持的必要呢?
........
黑圣女的话撕碎了楼兰古国的变故,让“神女的战衣”散落各地,楼兰小公主原本严实合缝的计划就那么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