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白淡淡问道。
“两次,她救了我两次,如果没有她,又哪里有的我。”
这声呢喃破碎在风声里,像是破碎在半空中的雪一般轻盈,又很快消散掉了。
一如次仁格桑不敢做出假想的虚幻梦境。
如果没有遇到央金,现在的次仁格桑会是什么样呢?
这个问题次仁格桑几次做出设想,都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或许会死在十五岁的那个雪夜,也或许会侥幸留下一命,然后继续懦弱而卑微的,浑浑噩噩地活着。又或者会被无休止的噩梦逼疯,死在不知道哪个年岁里头,就都没有定论了。
但是神明终归有开眼的时候,当心底的念力强到一定程度,就会改变世人的命运。一如次仁格桑想要活下去的心念太过强大,他无数次想过要自救,最后就真的被他等来了转机。
在阿爸终于不再整日想着去卡瓦格博峰之后,有关于他疯魔的传闻也平息下去了。
在多少个年头过去之后,一切诡异都好像告一段落。
村民们渐渐忘记了有关于神明惩罚的可怕传闻,顶多在茶余酒后偶尔提及那么一两句,然后就很快翻篇了。
可是次仁格桑家中的环境却并没有因此而好转,阿爸酗酒的毛病没有再改过,偶尔的劳务也不过是赚一些酒钱罢了,家中的生计越发艰难,揭不开锅也成了常有的事。曾经蒸蒸日上的温馨再也不复存在,身为长子的次仁格桑被迫承担起养家的重任,还没有经历幸福的童年,就被迫成为了“大人”,背负起了那些他原本不必背负的责任。
直至阿爸再次娶妻之后,次仁格桑的家庭地位更加下降。年仅十五岁的他被迫中止学业,做起各式各样的杂工来填补家用,很多时候他辛辛苦苦做了一天的活计,那点可怜的工钱还不够阿爸的一瓶酒,或是妹妹用的做工精美的本子,或是很漂亮的几支笔和几块橡皮。
更何况还有始终纠.缠着他的噩梦。
对阿爸的恨意不知从何时在次仁格桑的心底住了下来,一点点生根发芽,酝酿出深.入骨髓的绝望,让少年莽撞的内心都更加偏激了。次仁格桑渐渐不再想去分辨,阿爸到底是不是也算受害者,诸多折磨使他的心日渐冰冷下来,很少再产生任何波澜。
这样的平静就像是定时炸弹,直至在某些刺激之下,长久以来积压的怒火在特定时间点内瞬间爆发,于是那些隐忍着的矛盾也都变得无法收拾了,就比如,在大年夜即将到来的那天。
阖家团圆的其乐融融与无止息的争吵与哭嚎便显得对比鲜明,充斥在次仁格桑内心深处的厌恶感和愤怒便随之彻底爆发。当意识到自己跟家人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节的程度,这位藏族少年夺门而出,只觉得多一分钟都不想再去忍受了。
当时原本只是气不过而已,次仁格桑根本没想那么多,他想要逃离那个令他作呕的家里,去寻找传说中的雪女,寻找那个幻梦之中不止一次看到过的神庙,想要摆脱无止无休折磨着他的噩梦,在信徒们心目之中的神山中寻找一个答案,或是将这一切彻底终结。
到底是祈求庇佑,还是质问天道,次仁格桑已经说不清了。
心中的无明业火支配着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让他趁着夜色一步步地登上了卡瓦格博峰。
——那座禁止攀登的神山。
次仁格桑还记得那天入骨的冷,还有无止无休的大雪。他没有找到蜃楼之中的神庙,也没有遇到梦境之中的祭祀,更没有看到那片纠.缠不断的曼陀罗花海,只是在雪山之中兜兜转转地迷了路,绕来绕去都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像是要吞没世间的一切,如果不是遇到了央金,想必次仁格桑早就死在十五岁的那个雪夜了。置之死地之后的生还,完全是一次意外,却正是这次意外,带给了次仁格桑巨大的影响,他居然机缘巧合地迎来转机,改变了此后的命数。
那惊鸿一面之后,便是他的新生。
说到这里,次仁格桑的语气微微一顿,才低声感慨了一句。
“那次是央金救了我,那也是我们的初遇。”
“好吧,这姑且当做她救你的第一次。”白的手指微微曲起,抵到了下巴那里,语气也微微放缓了几分,目光更是定在了次仁格桑的身上,“那么第二次呢,又是什么时候。”
回应他的是少年短暂的沉默,然后便是极为慎重的一句话,骤然引.爆惊雷。
“第二次,是她告诉我部族的秘密,谈及长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