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仁格桑还记得那夜的雪好像下的尤其大,伴随着思考时他看着小木屋外映衬着月光的冷白,寒气顺着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透着深入骨髓的冷。
他看着白茫茫的雪覆盖了山路,设想着央金居住着的那个奇怪的部族到底藏在哪里,那些可怕的谜团又会影响这个女孩子到什么程度。作为巫族的圣女,央金是否也没有办法脱离巫族固有的宿命,最后会卷入这个可怕的祭祀之中,为那个千年之前的谎言付出代价呢?
可是这一切又真的公平吗?
为什么因为楼兰大祭司的一念之差,之后巫族的族人就要世世代代纠缠在邪神留下的阴影里,始终无法跳脱出来。如若不是央金偶然得知真相,是不是直到祭祀的最后,都只是懵懵懂懂地沉溺在那旷世的谎言之中,无辜而又无助地走向死亡呢?
那是次仁格桑第一次做出,此后有一天可能会失去央金的假设。
当时他还不能确认自己对央金的感情,不知道自己可以为了央金付出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羁绊远比他想象之中更深许多。次仁格桑的一切反应都是出于本能,他只是不想这么失去这个给了他温暖,并渐渐让他产生依赖的女孩子。
但是依赖算是爱慕吗,惊鸿一瞥的惊艳可以维持吗?
对神祗一般纯洁的女孩子萌生出来的怜惜感,真的值得他付出很多曾经不敢想象的事情,并且在她的身上得到同等程度的信任,一起改变命运的结局吗?
次仁格桑来不得将这些问题想清楚,一如他无法解释自己对央金特有的、完全不讲道理的信任,甚至不吝于去分担她的秘密,并且袒露更多有关于自己的秘密,即便次仁格桑太懂得当两个人的羁绊越来越深,就真的再也分不开了。
“可是,大祭司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当最初的惊愕褪去之后,次仁格桑只是努力整理着事情的头绪。
随着央金的那些解释,楼兰古国这个处处充斥着神秘与谜团的国度,也渐渐揭开了神秘的面纱。楼兰最初的繁荣和超越时空的文明,或多或少与神祗留下的传承有关,因为年代已经太过久远,许多事情都彻底掩埋在了时光的沙砾里,谁也说不清楚了。
所以这样的传承到底是坏是好,神明到底曾经庇佑他们到什么程度,都变成了未解之谜,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仅供世人猜测的晦暗。而再如何珍宝一般圣洁的传承,都抵挡不了世人们膨胀的贪欲,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当原本维系着的天平随着贪欲倾斜,全部的繁荣也都无法延续,只会在筹谋与算计中烧成欲念膨胀之下的残骸。
但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远不只于此。
如果说楼兰王室和大祭司在发现了长生的秘密之后,想要孤注一掷地逆天改命,以至于最后行了一步错棋,这些事情尚且都可以理解,毕竟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越是自诩天才的人越是想要强求一些什么,为自己过分的自信与笃定付出代价。
但是将神祗留下来的神力汇聚在一处,企图通过神祗留下的福佑强行造神,已经是很剑走偏锋的事情了,其中的风险之大不可设想,完全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险局。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楼兰大祭司为什么还要将谎言之中再添一个谎言,以至于风险之中再多一重风险,硬生生地将黑圣女和白圣女的身份对调,撒下欺骗了全部楼兰民众的弥天大谎呢?
“如果全然按照祭祀的流程来进行,所谓的造神仪式,或许未必会失败吧......退一万步讲,不论大祭司是否会失败,遵从她窥探到的神迹来进行这逆天而为的邪术,总是比现如今的处境更多几分胜算的。既然他们最后的目的只是长生,甚至不惜为此牺牲楼兰民众的气运,同心齐力地维系这个谎言就好了,何必还要互相算计,直至最后计划全部覆灭呢?”
次仁格桑的问题直接点出了问题的症结,而这也代表着央金曾经的疑惑。
这正是当初央金听到那个神秘的女人讲述的诡异历史时,最觉得无法理解的地方。而那个女人当初给出的答案,央金至今历历在目,聊天已经坦白到了这种程度,她没有更多的避讳,轻言缓语地解释了下去。
“如果是互惠互利,自然可以达成同盟,甚至为了同一个目标一起奋斗,这样的盟友关系是坚不可摧的。可是如果最后享有福利的只能有其中一方,在楼兰王室和神庙达成同盟,一同欺骗整个楼兰民众的时候,他们同时也是对立关系,那么彼此之间的信任被撕碎,取而代之的便是忌惮,两方的关系就变得戛然不同了——或者说,这是单方面的对立关系,毕竟真相仅有大祭司知道,她却没有把话说透,生怕替他人作嫁衣裳。”
“为他人作嫁衣裳?”
次仁格桑低低重复一句,一时之间没有彻底理解央金的意思。
一如在强大的信息瞬间灌输过来的时候,人类的大脑会本能地进行取舍,记住那些相对重要的有用信息,而将细枝末节的内容摒除。在今晚听了这么多平素想都不敢想的消息之后,次仁格桑根本来不及做出太多的感慨,只是在强刺激之下迅速选择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