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没有把话讲透,次仁格桑却知道他是在隐喻些什么。
对于这个陌生男人对他的了解程度,次仁格桑已经不必一而再地进行确认了,所以此刻他也只是将防备卸下,直接讲出了那个人所探究着的缘由。
“我不是在曼陀罗花中看到了一个女人吗?”
“那个女人怎么了?”
“那就是楼兰古国的小公主,按道理来讲,她原本跟我扯不上关系,可是阿爸却把那朵曼陀罗花带回了家.......或者说,是花魂选择了跟他回家。这或许是冥冥之中之间特有的联系,也或许是在破坏祭祀之中,特定场合之下出现的变数,总归,阿爸居然窥见到了花魂的秘密,而在那七天的转移之后,承载这个秘密的人又变成了我。”
“所以呢?”
“所以,楼兰古国的死局出现了变数,原本不应该被外人知道的事情,居然泄露出来了。同样的,严实合缝的轮回出现了细微的偏差,虽然不能确定最后的结果,但这确实验证了黑圣女的话——楼兰小公主的计划有可能会被打破,巫族无止无休的轮回也不是不能终结的,这一切只是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少了些许推力罢了。”
这句话原本是当年央金跟次仁格桑说的,此时此刻则被他原原本本地复述了出来。
直到央金将这一切讲述完毕,次仁格桑才知道阿爸的遭遇并非空穴来风。
正是因为最开始他真的见到了不该见的东西,才会遭遇后来的那些变故。现在次仁格桑经历着的痛苦,阿爸也曾经被折磨了许些年头,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也是受害者。被花魂之中苏醒的怪物沾染上,就注定了命运的改变,这并非普普通通的世人可以承载,也由不得某一个人来左右。阿爸当年不是没有想过自救,可是心性再如何坚决的人,又如何能抵抗无法招架的飞来横祸带来的灾难呢。
但是知道事实的因由是一回事,原谅曾经的伤害就是另一回事了。
次仁格桑不认为自己是救世主,他救不了所有的人,也没有想要去救任何人。
阿爸固然有着无辜的一面,可是这些年来他给整个家庭带来的伤害,对次仁格桑无故的打骂和责难,也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伤口早已经留下,多年来依旧血肉模糊,又怎么可能轻易地谈及原谅。
央金的宽慰让次仁格桑理解了很多东西的同时,也坚定了他要脱离宿命的决心,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次仁格桑和央金成为了某种程度的利益共同体,他们开始为着同一个目标而默默筹备,彼此之间的感情在这样的纽带之下愈发牢固,直至多年之后纠.缠着再也分不开了。
在次仁格桑回味着这些往事的时候,白的目光透着不动声色的锐利,由上自下地顺着他的脸颊扫了过来,最后又闷出了一声低低的笑。
“所以,你们决定联手推翻巫族的轮回吗?”
“不,我们从来没有想要推翻些什么,我们只不过是想要自救罢了。”
那句话几乎是伴随着叹息声讲出来的,在时过境迁之后,次仁格桑已经可以很轻易地论及生死,可是言语间的感慨依旧无法避免。
那是世人短短一载岁月,在漫长的历史之中不可避免的苍白。
“如果被花魂消耗和纠.缠,最后留给我的只有死路一条。且不说无休止的噩梦是否会把我逼疯,等到那朵曼陀罗花吸取了足够多的精气,被迫作为供养者的我就会被它榨干,然后花魂会寻找新的主人,而我就成为了无辜的牺牲品.......”
次仁格桑冷笑了一声,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而后抬头对上了白的目光。
“如果你是我,会甘心被这样牺牲吗?”
.........
在讲述了惊天的秘密之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两个都不算大的少男少女面对着千年积累下来的谜团,一如骤然打开潘多拉魔盒而产生的束手无策,那是同样的迷茫与纠结,同样的无助与恐惧。对于那些无法想象的事情,他们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却又不得不去面对,迎接这命运带来的桎梏。
直至女孩子轻柔而好听的声线打破了寂静,次仁格桑才终于从巨大的恍惚感中回神过来。他像是突然从诡异的梦境中惊醒了,黑色的梦魇拖拽着他沉入地狱,盘亘着的恐惧与周而复始的噩梦重叠,仿佛充斥着无从宣泄的悲哀感。
而这全部的情绪都在月圆之夜映着雪色的冷光映照着次仁格桑的手臂,让那纠.缠着的曼陀罗花图腾更为分明时而更加尖锐了,次仁格桑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湿漉漉的绝望袭来之际,央金的话成为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格桑,你相信我吗?”
对于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十六岁的少年没有问询太多,他甚至不知道央金指的是哪一方面,是关于方才讲述的那些巫族的可怕传说,还是至今依旧暗不透光的暗淡未来。
看着女孩子清澈动人的眼眸,他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