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景象之中的青玉履展露出来,悬浮在最右边的那面古镜骤然消失了。
花房之中的浮现出来的幻境,原本就是靠着“神女的战衣”四散的碎片之间独特的联系而延续着的,这样的幻境极为模糊又极为脆弱,如若不是因为夏眠提前得到了金缕衣,尚且可以借由花魂残余的神力召唤出古镜,她甚至感应不到碎片之间的联系。
而现在,随着阿彩的死,缠绕的曼陀罗花已经枯萎,幻境也破碎了。
“青玉履,终于归位了。”
在小公主的对面,白的唇角勾起一点,不紧不慢开了口。
他们两个人共同谋划多年,互相较量又互相压制着,两方既然可以在处处细节之中抗衡,在关键时刻也必然有着独一无二的默契,早已经做到心意相通。
就比如此刻——
甚至不必楼兰小公主多去解释,白就已经看穿了她心底的想法。
所谓的“好戏”是什么,自然也不言而喻了。
放肆纠缠的花海映衬着夏眠惊人的美,连她漠然到略显残忍的神色都变得娇俏。而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白清瘦的身型却是隐在晦暗不明的阴影里,连轮廓都显得不够真切。
如果说楼兰小公主代表着光明,那么站在她身边的白,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那是无边的黑暗,和不透光的沉寂。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大抵循序渐进,会因为彼此熟络而变得亲密,最初被掩饰着的秘密也会一点一点展露出来,可是这样的约定俗成在白的身上并不成立。他就像是一个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光芒无法照射他的灵魂,顺着面具窥探到的只有无止尽的黑暗,越是接触便越是被他身上笼罩着的谜团惊住,探索得越深,越会觉得无助。
就仿佛费尽了心力,无非是在探索一道根本没有尽头的深渊一般。
“这就是你一早预期好的事情么?”
夏眠短暂沉默了几秒,这才微微侧过头,自眼尾勾过目光瞧了白一眼。
“前阵子你去了一次z市,就是跟沈川源碰头的?我还在想是不是你想念过去的那段日子了,或者是想看看白家现如今的局面。世间最让人难过的事情,除了时过境迁,就是睹物思人了吧,要是你忽然觉得后悔,我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呢。”
随着夏眠的话,白的思绪飘了很远。
他已经很久没有到过z市了,一如白家早已经没有了有关于他的消息,白几乎快要把那些往事从记忆里剔除掉了。当他在花魂中被撕成碎片,又在血肉模糊之中重组,他曾经的身份就被撕碎掉了。曾经二十几年的记忆恍若隔世,早前的姓名身份沉睡在狰狞的花海之中,此后他跟白家的关系极浅极淡,只是一个作为“白”的身份而生活着的幽灵。
之后白什么都不念,也没有必要再念。
在生死面前,世间诸事都成为了小事,仿佛其他任何原则都可以刨除,并用所谓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之类的言语自圆其说。即便是被卫道士质问起来,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反击,如果连生存都不能保证,又怎么会有多余的心力去想其他更多的事情呢?
这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并渐渐在约定俗成之中成为某种程度的处事准则。而人大抵是自私又贪婪的,在不伤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总有太多的慈善家,而当核心利益被撼动,所谓的伪善也随之变成了锱铢必较,嘴脸一个比一个难看了。
在筹谋神明的苏醒时,白足够称之为不择手段。
借刀杀人是他最擅长做的事情,而他也轻描淡写地将这些归罪于人性的贪婪,一如他和沈川源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应该如何做,会承担何种后果,全由你自己来判断,我只不过是告诉你真相而已”,仿佛把责任推卸的干干净净。
可是这所谓的“真相”背后藏着多大的水份,到底是刻意利用还是推波助澜,本身就是说不清楚的。人性就像是一柄刀子,只需要划开一小道缝隙,尝到其中渗透出来的血腥味,就足以刺激着野兽做出更多的东西,那么最后的鲜血淋漓到底是该归罪于野兽本身,还是那个把野兽释放出来,又放好了诱饵刺激他心底兽性的人呢?
这些事情没有答案,白也不需要旁人来评判。
在楼兰小公主刚刚苏醒的灵魂偏偏入他梦来,选择了这个生命即将到达尽头的人,又给他留下了一线生机之时,良善就成为了白心底深处最没有用的东西。说是不择手段也好,说是置之于死地而后生也罢,当花魂选择他为主人之时,白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之后白的命运跟花魂之中苏醒的小公主牢牢锁在一起,他比谁都知道他和夏眠最后的生机在哪里,如果不想被花魂永远地控制,就只有召唤出比怪物更为可怕的怪物,以战止战,以杀止杀,然后再在必要的关头结果两个怪物,博取一线生机。
这一场战役只能胜不能败,必须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