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考量在白的心中一闪而逝,最后只凝成了唇角淡淡的笑意。
“同样是巫族圣女,央金可就比柳镇的圣女幸运多了.......”
“什么意思?”
次仁格桑的思绪还停留在柳镇的龙女庙之中,虽然有很多细节得不到准确的解释,诸如那位村长的计划到底是什么,虚幻和现实之间的距离是如何被打破的,最后那对小情侣又会遭遇怎样的命运,这些事白都讲得轻描淡写,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
可是次仁格桑却止不住对这一切进行评估,甚至代入到了央金的身上。
远在天边的柳镇,巫族残余的分支与世无争地生活着,隐藏了巨大的秘密,又在秘密之中酝酿出更多的谜团。十二姽女也曾在受到蛊惑之后质疑自己的命运,反抗代表着巨大牺牲的祭祀无止无休的进程,然后从巫族这个可怕的泥沼之中脱离出去。
近在眼前的不久之前,次仁格桑和央金也在为了出逃不断努力着。他们计划了那么多年,期待了那么多年,付出了数不清的心血和信任,最后这一切都在临近终结的时候破碎掉了。毁掉柳镇那场由反抗应运而生的祭祀是一场焚天灭地的大火,而彻底击溃次仁格桑长此以来的幻想的,则是卡瓦格博峰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引发的雪崩。
这一切,不都是殊途同归吗?
很多事情被刻意忽略的时候,心底尚且可以自处,但是情绪就像是被不断压下去的弹簧,在束缚被解除的一瞬间,就尽数反弹回来了。
在听到龙女庙的惨剧时,次仁格桑想到的是自己的那场噩梦。
梦境中的山洞暗不见光,连最后一点生机都被剥夺了,滴滴答答的水声仿若带着催眠一般的蛊惑,即便明知道一切仅仅是梦境,却还是压得次仁格桑喘不过气来。
隔着蒙蒙的大雾,央金的面容都看得不够真切了,她还穿着巫族圣女祭祀之前必然会换上的舞衣,可是此刻并非她平素的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纯白被泥水附着,变得丑陋又肮脏。她的眼神里透着无尽的绝望和无助,最后又变成了释然的笑意。
想必是她已经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死亡,却也希望着自己的死亡可以让一切悲剧彻底终结,被她放在心上的藏族少年可以从此脱离这可怕的宿命,迎来自己的新生。
山洞外围是那么的嘈杂喧嚣,那些曾经将央金奉为神明的村民们还在为自己的决定沾沾自喜,他们以为这样的果决可以解决圣女的“背叛”,让神女的怒火平息,整个村落也会重新得到神明的庇佑。殊不知,他们亲手断绝了最后的生机,推动了邪神的降临。
山洞内却是极其安静的,静到单调而重复的水滴声成为了唯一的声源。央金靠在潮湿的石壁上边,次仁格桑还记得她最后看过来的目光,以及微微上扬的唇角,美丽一如初见那天,她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来相见,随着她动人的笑靥,仿佛漫天风雪骤然止息了。
最后那一眼,央金是在无声地跟一切道别啊。
.........
“同样是巫族无法破除的轮回,同样是有人想要阻止和拯救,柳镇的圣女只是被惊醒的亡灵,带来的只有复仇,可是央金的境遇却充满着变数,不是一种幸运么?”
“变数?”次仁格桑将这句话仔仔细细咀嚼了一声,眼神中多了些许闪烁,不大确定地开了口,“你是说,央金的事情还有变数,我还有机会救她吗?”
“时间总能改变很多东西,不是么?”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有所指地说了下去,“在事情刚发生的时候进行处理,往往能找到最优的补救办法,拖延越久才越是死路一条。”
“你是说,央金还有可能活着.......是吗?”
次仁格桑当即领悟到了白的潜台词,沉寂许久的眼睛终于透出希冀。
可是还没等他继续追问,白的话音便散在半声低笑里面。他锐利的目光透着玩味,不紧不慢地落在次仁格桑的身上,像是在不动声色地探究着什么。
“你猜,她对你是什么感觉呢?”
“什么?”次仁格桑登时没有反应过来。
“央金对你.......是什么感觉呢,”白有意拉长声线,言语听起来带着探究,“方才质问我的时候,不是很清醒么,到了自己的事情上,你清不清醒?央金对你到底是怎么一种感觉,你曾经确认过吗,或者说,次仁格桑,你敢去确认吗?”
“或许是一个还算聊得来的弟弟,再不然就是相伴一程又刚好说了几句心里话的伙伴,又因为有着相同的追求和目的而将我放在心上,谁知道呢。这些事情并不重要,你没必要以此作为擎制增加筹码,我已经说过了,不论如何,我都会去救央金的。”
次仁格桑淡淡地应答着,他有意将这段关系说的轻描淡写,像是在心里划清界限,堵住这位不速之客的嘴。更像是在竭力保持着仅有的理智,说服自己不要痴心妄想,过多美化这一段原本就显得虚无缥缈的关系,不至于让难堪继续下去。
所以沉默了几秒之后,次仁格桑低笑一声,玩笑一般地补充。
“总不会.......是喜欢我吧。”
“为什么不会呢?”
回应次仁格桑的,是白不紧不慢的低笑声。
这分明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他的言语放的很缓,如同在评价很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正是这样轻慢的话语,却在次仁格桑的心里炸开了一道惊雷。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事情你自己不肯承认,我倒是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