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怎么怂,晚上却是不能不去的!
理智告诉她,想要熬过这七天,白天就必须得争分夺秒地干活,争取每一点能睡觉的时间。否则,生生熬这么七天下来,她肯定是要废了的!
幸而今天连碧亭出了事,她虽然没被打死,李管事也不敢再让她这么个出了篓子的去照管,另外拨了人过去,直接将那亭子顶上的花盆全部撤了下来,那还未成型的紫藤花帘便这么没了。
于是,止薇的日常活计又少了那么一丁点。
花田里微风拂过,额前上了药的伤口有些发痒。
止薇下意识想摸,却冷不丁记起,前年萧婕妤小产时,暴怒的皇帝陛下踢过来的那只花盆,恰好也是砸在这个位置。
她不禁苦笑起来,估计是她跟这位尊贵的皇帝陛下犯冲吧,不然怎么每次碰着他都没好事?
幸好她今天灵机一动,来了那么一句,否则只怕没法蒙混过关。
纤柔的花枝碰了碰她的手,似乎在安慰她。
“不用怕,我还有两年零一个月就能出宫回家了……再忍一忍,八年都熬过来了,这点时间一眨眼就过了……只要以后避着点那些贵人,总能安安稳稳过去的……”
呢喃声渐渐低了下去,被春风裹挟着飘送出去,已经分辨不出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什么人说话。
一整个下午,止薇几乎都在花田里忙活,一直到申时末,她才得了空。刚找了个角落靠着墙眯了那么一刻钟,又到了晚饭的点。
吃饭是在一条长桌子上,司苑局的宫女一块儿吃,太监们在另一边吃。
止薇额头上的伤明晃晃的,再加上这大半天的消息传递,基本上不是眼瞎耳聋的人,都在悄悄打量她。
连珠见她吃得少,便悄声劝:“你还是吃多点吧,省得今晚……”
许是因着伤口的缘故,止薇有点吃不下,却也勉强吃了一个硬馍馍,菜却没吃几口,就被其他宫女夹见了底。
因开国皇帝和仁孝皇后都性情温良,轻易不会杖毙宫人,本朝以来像提铃、板着这样的酷刑还是比较少见的,却也不代表没有,更不只是用来罚宫女。
旁的不说,就说先帝朝时,当时有个贵妃很得宠,连如今的太后、当时的德妃都要退让一射之地,却有个小妃嫔不开眼得罪了贵妃,便被罚去提铃。结果,那小妃嫔只坚持了两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病倒了,后来没半个月就香消玉殒了。
这是止薇前些年听康太妃说过的旧事,那位贵妃虽然一时得宠,命却不大好,没留下子嗣,第一次产子时难产死了,直接一尸两命,也成了后宫里那偶然一见的昙花。
当时康太妃悄悄对她说:“这宫里什么盛宠都是假的,只有笑到最后才是真的赢家。”
止薇知道,康太妃是在指那位笑到了最后的赢家贺德妃、贺太后,兴许也是在委婉地指点她。
她当时年纪小,也从未想过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事,便也没真正听进心里去。
那时的她万万想不到,自己还会有开罪了皇帝两次、侥幸留了一条贱命、最后被点去提铃的一天。
提铃,并不是说宫人提着铃如何如何,而是罚这个犯了错的宫人做个人肉的定时钟。
提铃时间从每天酉正宫门下钥算起,一直到五更才算结束。犯错宫人要绕着乾德宫外面边走边喊“天下太平”,声音不能太大惊扰圣驾,也不能太小。
从乾德门开始绕着宫墙走,一直走到东边的日精门,再绕过去乾德宫,走到西边的月华门,最后再到乾德门,如此算是一圈。而后便是反过来走,一直循环往复。
天色渐渐黑了,止薇也沿着长长的夹道来到了乾德宫附近。
宫门刚下钥,乾德宫的侍卫便见着了一副难得的奇景。
一个身材纤瘦的宫女手里提了个小小灯笼,颤巍巍地走过来,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留下一句压抑的“天下太平”。
最关键的是,这个宫女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额头上有些红肿,显得有些狼狈。
若不是当差的时候不能交头接耳,那几个侍卫就要议论纷纷了。
比如说,打赌这位姑娘为何被罚提铃;又比如说,这位姑娘以后能不能出人头地;再比如说,这位姑娘会不会看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诸如此类。
受罚中的止薇并不知他们在想着这些,更不知后宫之中也有人在暗夜中私语着自己的名字。
一个宫装丽人斜倚在贵妃榻上,幽幽问跪在跟前的宫人。
“你这消息可确准?陛下今天竟真饶了那个司苑局的贱婢?”
宫人回答后,那丽人突然重重哼了一声。
“你说,她是生得如何天香国色,才勾得陛下网开一面的?”
这话宫人便不好回答了,说美了娘娘不高兴,说丑了又是欺瞒主子的罪名。
幸而另一个稳重些的大宫女开口解围:“娘娘,说起来奴婢倒见过那司苑局的止薇一面,国色天香算不上,不过一双眼睛有些勾人罢了。娘娘且先别急,奴婢还听说了一件跟她有关的趣事,娘娘可要听?”
宫装丽人嗔道:“什么趣事?你就会卖关子,还不赶紧说来!否则,本宫可没有陛下那么好脾气,直接将你拉去慎刑司打板子!”
那宫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宫装丽人先是一愣,而后竟是眉开眼笑起来。
“哎哟,居然还有这样一段旧公案,果真有趣。又正好是这个节骨眼上……既如此,咱们也不能浪费这大好机会不是?”
那宫女也笑眯眯道:“娘娘说的是。”
乾德宫内,休息了半天的霍衍之却有点无聊。
他如今视线模糊,赵久福死活不肯让他看书,一说要看他就噗通一跪,还抱着他的腿不让他去,简直烦人到不行。
再加上如今他在养伤,也不可能去后宫,更不好急吼吼地招人来侍寝,未免显得太过急色。
霍衍之只能遣走了人跟万年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对它们植物的生活有了很深刻的理解,自己则随意翻开一本闲书,有事没事看上两眼,其实根本就没入心。
不知不觉地,他的睡意又上来了,连万年青在嘀咕什么都渐渐听不清了。
就在这时,一声颤悠悠的“天下太平啊”突然尖利地闯入他的耳朵。
霍衍之浑身激灵,登时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