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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梦境低头不说话,这是生平第一次被男子牵住手,一丝丝的暖意从手上流遍身子,酥酥痒痒的。她不知这种感受奇妙,轻轻握回去,觉得心里多了些安定。入宫以来,风波不停,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安全自在。

皇上一改在宫人眼前的常态,语气也不似平时冷静严肃,而是略有兴奋地说:“朕带你去朕最喜欢的地方。”

皇帝带着梦境走到钦安殿右边一块奇石嶙峋的地方,将一怪石用力挪开,竟出了个小隧道,里头黑黢黢的一片。皇帝拉着梦境二话啊说走进去,又把石头挪回来,带着梦境向里走去。因怕梦境磕着,还用另一只手护着她的头。走了一阵,有些出口光亮照来,梦境惊讶地发现,他们来到了这堆怪石之中,更令她惊讶的是,这堆怪石之中,竟是一片密盛的草地。

皇帝突然变戏法似的从胸口掏出一块毯子来。梦境方才疑惑皇上胸口鼓鼓当当的,还好奇是什么又不敢问,原来是条薄毯子。皇帝在地上铺好这薄毯,说:“你猜这毯子是谁的?”

梦境摇摇头。

“冯宝在养心殿里,有时候陪着朕在那过夜,他便找了条毯子,夜里盖毯子睡会。”

“皇上出养心殿前说有些事让冯宝与臣妾出去等着,竟是偷这条毯子?”梦境噗嗤笑出声来,一想到冯宝盖着的毯子被皇上这样铺在有泥的地上,她觉得有趣。

“这可是朕第一次见你笑。”皇帝见自己逗笑了梦境,心里得意,“郑才人一笑,朕这心里不知怎地暖了三分。”说罢便非要拉着梦境坐他身旁。

“皇上是怎么寻得如此宝地的?”

“朕还是太子之时,调皮不听功课,常被张先生,就是现在的内阁首辅,被他责罚。朕有时实在不愿对着他那张脸,趁人不注意溜到宫后苑来,不过那时朕没力气搬这么大块石头。朕是一个劲儿往上爬,跌了下来,才发现这块地方的。”

“朕在这儿嬉闹许久,抓地上的蛐蛐儿,在石头上刻画儿,玩了许久才回去。宫人找了朕许久,因为没管好朕,朕的贴身奴才们都受了母后重罚,朕就不敢随便来了。还是十岁登基那年,才有机会借散心偶尔来这里休憩。”

“皇上可带别人来过?”梦境听得入神,后宫里寻这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可是不容易。

“你是第一个。”皇上定定地看着她,仿佛一切顺理成章,即便皇后尊位,冯宝亲近,她梦境却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

“你是第一个”,五个字,令梦境感叹到自己竟在皇上心里如此重要。她虽然这方面迟钝不确定,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侍茶以来这几日,皇上说的话,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对她的情意。她的内心也从一开始的畏惧变得期待,或许不知不觉中,她也对皇上产生这样的情意。此时,在这堆怪石中的一片绿地上,仿佛紫禁城里的世外桃源,在这样的桃源,难免想着纵容自己一番,松一松绷紧的弦。

梦境不说话,长袖一挥转身,自顾自跳起舞。身量翩翩,仪态万千。如章台柳,如昭阳燕。舞时转头看皇上,他已看得入神,眼里热切,屏着呼吸不作声,只怕惊扰了眼前一切。

紫禁城一如既往地肃静,宫后苑千秋亭附近,冯宝和宫人们还在原地侯着,不知要不要进去找一找。太后坐在亭上看看花花树树,等刘嬷嬷回来。后苑深深,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这堆石山将他们二人与紫禁城隔开,一人用舞倾泻情绪,一人赏舞平息压抑。梦境知道这只是一时,她一日不为父亲报仇,便一日不得真的安心。看似脚步轻盈,实则步履蹒跚。

这样的快乐,也是皇上不奢求的。只关乎两个人的情爱,决计不可能实现再他身上。每每过于开心,他便本能认为是他的错误,是不为人认可的事情。他终究是分心了,抬头看了看,明明天色没有沉下来,却黯淡许多,不如来时明艳。

梦境停下舞步,有些累了,才想起规矩来:“梦境不请自舞,让皇上笑话了。”

皇上不说话,只是将她拉过来坐在身边:“再过一会便回去,不能太久,容易令人怀疑。”

梦境点头,皇上并未对她的舞作出评价,她有些失望。心想皇上贵为天子,见过的舞比她吃过的饭还多,定是觉得她舞得不尽人意。

皇帝很喜欢梦境,但是后宫之中,他深知自己不能只喜欢一个人。这样对她不好,朝臣会议论她,后妃会嫉妒她。所以,更多时候,他不能在梦境身边。他知道侍茶之事,已让太后诸多不满,又是郑承宪之女,麻烦多,若她被太后抓了把柄,肯定不会好过。他应该做的是克制自己,保护她。

“你已侍茶半月了,朕喜欢你侍茶,所以打发了原来侍茶宫女走。”

梦境心说早就猜到了。

“朕喜欢你,但是朕是皇帝,不能只喜欢一个人,母后会不高兴。所以朕每晚去皇后宫里,都是为让母后放心。朕的心在你这里,只是出了这石堆,朕就有许多不得已的事情。”

梦境心想,即便皇上真想去皇后宫里,她也不会埋怨,她早就知道皇上不可能是她的。皇上努力竟向她解释的举动,她觉得可爱。

“臣妾理解皇上,不会因此心生不快,所以皇上也不必因此心烦。”

皇上拉了拉梦境的手:“时候不早了,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