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花皮电线编辑语言这种事儿,狄小七总能看到有趣的一面,在表嫂眼里就不是有趣没趣的问题.
“闹鬼了!你说这算不算闹鬼了?”
然后表哥会批评她,“闹什么闹!这个世界压根儿就没有鬼,有也不敢来我们石匠村。”
同桌穆乐是个神秘主义者,他会说:“这叫做灵异事件!”
他说这话是在去年,当时的怪事儿主角是学校的午间广播。
穆乐说:“我正对着话筒朗读一则希拉里的旧闻,烦透,没办法,许大部长定的稿子,她的最崇拜,没有之一。正念着,设备突然失灵,呲呲剌剌,然后它竟然自主播放了一首没有伴奏的歌,是个女生在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们几个主播顿时傻眼。嗨,你真该去,看看许大部长那张惊呆的椭圆。”
她没敢告诉他,其实她就在去的路上。穆乐刚刚跻身学生会的宣传部,和她说好了要让她见识见识那些设备。
她在走廊里踮着脚尖转着圈儿前进,心里哼唱着一首歌。
接近播音室门口,她突然发觉操场的喇叭里播放的正是她心里的歌,就愣在了那儿,脚跟落地,歌声嘎然而止。
她一溜小跑下楼,低着头穿过操场返回教室,一路上什么也不想,害怕万一有别的心声被喇叭公之于众。
穆乐问:“听见那首歌了吗?”
她眨巴眼睛。
“有一分多钟,整个教学楼的楼层小广播都在播,你怎么没听到?”
“可能没在意。”她不得不撒个小谎。
“是个女生,错不了。可惜没人知道那首歌。”
“是设备出了什么故障?”她低声问。
“当时也都认为是设备出了故障。BUT,没故障!赵老师领着我们把调音台、调谐器、电脑和智能广播控制台检查了一遍,没异常。许大部长非常恼火,她发誓要查到底,首先要查那是首什么歌。肯定和某条河有关,‘The River’,能听清楚的就这个词。二班的刘欣冉可摊上事儿喽,就因为她是个女生,许大部长盯上了她。”
狄小七偷偷吐舌头。那首歌她打小就会,可她不记得是怎么记得的,许大部长一定查不出来。
至于广播怎么会唱出来,一定是那些设备也烦透了徐大部长,就像穆乐一样。许大部长领导架子十足,设备们可不会逆来顺受,一定会借机搞事。
“是个恶作剧吧。”她说。
“哪里,这叫‘灵异事件’!”
穆乐的眼睛和鼻孔一起变大,那样子她可忘不了。
狄小七认为还是设备的事儿。她真想看看它们长什么样儿,可谨慎起见,打那以后她不再靠近播音室。
她事后留意了代她受过的刘欣冉,见那丫头没心没肺的,也就不再担心。
***
她喜欢“灵异事件”,它们能让别人一惊一乍,却能让她觉察到别人觉察不到的,那种新鲜劲儿能撩着她海阔天空地发挥想象力,把静默的日子变得有趣。
要是生活总这么有趣该多好。
可惜得很,很多时候,生活只是各种各样地度过时间。
她的记忆始于三岁或者四岁,那时候她在淄川东第七区“讨生活”。
一个黑户口的小孩儿被寄养在陌生人家里,很有趣吗?
六岁被人带到了华山阴,不到九岁被人送到了这儿,这样的“人生如逆旅”很有趣吗?
一点儿也不!
因为人家都有自己的孩子,因为她木讷、与众不同——她的怪事儿一箩筐,而她当时还不懂得掩饰——她一直与寄宿家庭格格不入。
到了这儿才有了一点儿家的感觉。
这儿是济水南的柳埠镇石匠村,瞎眼老舅今年七十三,表哥两口子年过五十,表哥的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了远隔重洋的另一个大洲,过节会带着新生的小不点儿回来团聚。
不得不指出,四世同堂的那几天总是很尴尬,因为她的辈分太高,会被动地荣升为“小姑奶奶”。
在这儿的生活也说不上有趣,因为能够和她交流的人仍然太少。
和老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老舅却是个惜言如金的人,跟她说的最多的就是:“你这身子骨还不行。”
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大都是别人说话她听着,在学校也是如此,除了穆乐,一个能说上话的也没有。
唉,谁教她是个寡言少语的插班生,来历不明,形象中性,不参加任何泛娱乐的讨论,不介入课间的窃窃私语,极少参加课外活动,一向独来独往,又幽居在远离村镇的核桃园里呢。
呜呼无奈哉,为了让时间更加有趣,她只能用想象力填满它。
三个房客就是这么住进来的,睡前故事也是这么来的。
迄今为止,她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
这不,连影子和花皮电线都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