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陷入对神秘人的幻想。
是个行者?不,顶多是个游侠,或者佣兵,最大的可能是个无所事事的流浪汉。不不,他不像个流浪汉,如果我要在路上找什么,我却不知道自己怎么去找,我也会像他那样四处浪荡。
唉,哪个不是在自己的路上寻寻觅觅?只不过找寻的目标不尽相同罢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驴子的步伐很稳,过一会儿可就没这么舒服了。前面就是蓬蒿岭,峡谷的那段儿旧河床是段单调的泥巴路,穿过这片树林就要到了。
几个伙伴在打盹,索恩跟在大车旁边,自从离开蓬街大集,他就没让大车离开过自己的视线。那里面也许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私活儿。
瑟尔暗自摇头,不会是什么绿营的家什儿吧,索恩可是个双河后人。
他甩了甩手里的幡子,朝后面招呼,“就要到河床了,打起精神来!”
这时,风吹过,在他的眼缝里掠过几点青光。那不是正常的光,这条路上没那种惨绿的、尖锐的光——除非……
他朝那个背影大叫一声,“小心!燎人!”
话音未落,黥面人从前方树林的两侧现身,试探着靠近。
索恩的铃铛摇响,驮队停了下来,贩子们慌乱地约束坐骑,乱糟糟的叫喊此起彼伏。
青光唬人,是套臂弩上的毒箭箭头,它能要了行者的命,当然也能要了贩子们的命。
索恩大声地冲他那侧的树林喊着谷地的土语,影影绰绰的黥面人不为所动,继续逼近。
几头驴子驮着行李窜进树林。
索恩招呼贩子们聚拢,大家靠着大车蹲了下来。瑟尔也蹲在了那儿,但他探头探脑地看着前面。驮队的人走南闯北,靠的不是武艺。这支驮队里没有人能正儿八经参与战斗。
除了神秘人,那个仿佛大梦初醒的人!
蜷在帐篷之外睡觉的时候他像个布满苔藓的石头,跟在驮队里行走就像个驴子的肩膀。此时,他舒展开身躯,拔出一把剑。
瑟尔没见过那把掩藏的剑,他几乎要站起来,被身后的索恩一把拽住。
终于见到真人露相了,他是个剑手,那他至少是个佣兵,或者游侠!
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剑。神秘人背着它,或者绑在了身体的一侧。
哦,那副厚斗篷支起来比帐篷还坚实,穿身上比隐身衣还能藏东西,舒展开的时候比金雕的翅膀更有气势。
那把剑带着寒光。
燎人围了过来,那把剑朝着正前方迎了上去。没有对话,没有交易,他们彼此认得自己的对头。
哒哒的机弩声,弩箭飕飕地在头顶穿过,惊得商贩和驴子们再次乱成一团。
瑟尔的眼睛却瞪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大。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剑光,鲜血,破碎的盾牌,怒喝和哀嚎……
战斗的过程很短,而且,几乎一边倒。
神秘人扫荡了冲过来的燎人,木杵和藤牌对他来说不堪一击。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算克制,在倒下去的燎人之间像阵夹着闪电的黑色飓风来来去去。接着,他哼了几声,一支弩箭插在他的腿上,一支插在肩上,他腾不出手来对付箭伤,而他仿佛乐于接受那种伤痛的刺激。
他开始狂性大发。
吼叫声越来越大,瑟尔的耳朵里只有他的吼叫,其他人的叫声和驴子的嘶鸣都被震散。不仅是驴子被吓坏了,还有瑟尔的伙伴,他们钻进了车底。
那几双发抖的腿在车轮辐条的间隙里紧紧挨着。如果能逃的话,他们会比驴子逃得更快。
瑟尔也该钻进去,可他不甘心。索恩叫他的名字,让他趴下。他却扶着车轮半起身。
叮地一声,一支箭钉在了车厢板上,正在鼻子前方。
燎人呼啸着他们的语言,兽散逃窜,和来的时候一样莫名其妙。
瑟尔一直在看着,他没漏掉神秘人的任何一个动作,包括最后这一下。神秘人拔下腿上的弩箭,一甩手。
就像心口被揍了一拳。瑟尔惊诧地看着自己的胸前,弩箭钉在了那儿。他没感到痛,呆呆地看着鲜血浸透出来,缓缓地坐了下去。
声音静下来。
神秘人从旁边经过,牵着那头会认路的驴子。
瑟尔像个傻瓜,胸口插着箭,脑子里空白,嘴里却在问:“他们,为什么攻击我们?”
神秘人看着他,“好像我杀了他们一个人。我不惜再杀几个,如果他们胆敢纠缠不休!”
那双湛蓝的眼睛本应和天空、大湖一个颜色,瑟尔想从中看到善意的歉疚,可神秘人就看了那一眼就牵着驴子离开了。
那一刻,那双眼睛里只有冷漠,如死水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