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穗儿没有回身,只平平淡淡回了一句:“大兄,你来啦。”
“一听消息就来了。”李恪走近他,伸出手想要安慰。
那手僵在离小穗儿肩膀几寸的地方,却怎么也拍不下去。李恪觉得心里发堵,堵住关节,让什么都做不顺遂。
“节哀。”他收回手,低声说。
“有甚可哀的。”
小穗儿回过头,明明是笑着说话的声音,是肯定的语气,眼泪却大颗大颗从眼睛里滚出来,冲开脸上的尘,只残留下两道灰色的痕迹。
他的眼神没有焦点,嘴唇开阖,也像是没有焦点。
“翁死的时候,媪在屋里哀了半个多月。后来她就病倒了,反反复复再也没能好透,直病了四年。”
“初时我年幼,看她咳血便要哭。媪就擦着唇角与我说,生老病死皆是天理,能活便活,不能活便不活,唯独不可有哀。人若有哀,便是活着……也只是拖累。”
他一字一顿说道:“我不愿做拖累,所以见喜则喜,有怒则怒,应乐则乐,当哀……不哀。”
“只是……媪的脸上全了血,我擦不到……棺太高了,我够不着,无论怎样踮脚也够不着,渍巾撩到些许,越擦越赃……”
他的眼神突然凝集起来,哀求地看着李恪,眼泪越落越急,笑脸也越作越大。
“大兄,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好呢……”
李恪摇了摇头,默不作声跪到地上,屈起双臂趴伏下来,身体紧紧地贴靠住棺椁。
小穗儿踩了上来。
他瘦弱的身体明明似羽毛般不着力,李恪却感受到千钧的重,只觉得喘不过气,难受得身体发颤。
“媪,穗能够着了,穗给您擦干净些,待这次擦干净了……以后便再也不必擦了……”
……
停灵中庭是为敬,守棺三日是为孝。
趁着小穗儿为林氏擦拭的当口,旦也将正堂收拾了干净。
散碎杂物移至西厢,碎土瓦砾堆在院外,三人合力将棺椁抬出来,就摆放在堂间正中。
无香、无烛、无麻、无孝,小穗儿神色木然,扶棺跪倒。
中厅破败,开着天窗。
旦见了,说棺椁不得见天,见则不详,就取些秸秆,爬上屋顶草草修缮了一番。
李恪考虑到明日有冻雨,又叫他修得厚实一些,把那些碎土瓦砾都盖上去,固定住四边四角。
待一切忙完,天色已经完全黑透。此刻正是舂日,田亩那里应该也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旦,你回屋去取些米粮来,顺便与我媪说一声,这三日我在这里陪小穗儿。”
“你不回了?”
“小穗儿的状况不对,我怕他想不开。”
李恪指了指屋里的小穗儿,他近两个时辰一动未动,双丫髻上沾了不少修屋顶时掉下来的碎土残渣,可他不闪不避,也不知道抖落一下。
旦默然点了点头,想想说:“那我也与丰说一声,一会儿便回来。”
李恪没有推辞,目送着旦离开,才没一会儿,又见监门厉抱着满筐的香烛绢麻走进来。
“监门……你这是?”
“我将棺椁拖至半道时得的消息,想来厚棺已是无用,便又折回去调换了这些物件。”
“叫监门费心了……”
两人抓紧时间布设。孝子披麻,白绢挂梁,堂上香火缭绕,屋中烛火通明,至此,灵堂才终于有了点灵堂的样子。
又过了半个时辰,旦回来了,直接带了一麻袋的竹筒,取了几枚抠开木塞,再鞠上一捧水,直接丢进炭盆里煮食。三人狼吞虎咽食完飧,院外也终于有了人声。
欢笑声响彻云霄,抢收成功了,今夜的苦酒里,唯有喜乐,不见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