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松了口气,侧身让出大门:“丁君,请!”
“恪君先请!”
李恪转身就走,疾走一步,慢走两步,吕丁恰好与他并行,两人把臂向前,一路来到食亭,停步撒手,这进门的礼节才算是走完。
心力交瘁。
李恪苦着脸说道:“丁君如此重礼,平素赴宴不觉得累吗?”
吕丁叹了口气,感慨说道:“平素赴宴?商贾之间的宴请是依拜礼货值决定席位,外有门人高唱,内有豪商笑评,我这般身家去一次便受辱一次,不提也罢。”
这规矩倒是传到后世去了……
李恪心里嘀咕一声,继而问道:“商贾之风与人有异,丁君待有所成之后再找回来便是,何必记挂在心。我方才说的是正常点的赴宴,如此重礼不累吗?”
“不怕恪君见笑。”吕丁语气萧瑟,苦笑连连,“世人皆看轻商贾,往日只有我请士人饮食,何来士人请我赴宴?想我如今三十有三,子女双全,但如恪君这般请我过府,还愿陪我走一遭礼的,却是实实在在平生仅有。”
“平生仅有?”
“士为知己者死,能得恪君如此厚待,我无以为报,唯有记在心里,得盼来日!”
说着,他又是深深一揖,双手并拢几乎触地。
李恪赶忙闪身避开,伸手去扶:“丁君,你我相交一场,何必要分出那些个轻重,推杯换盏,聚友叙话不好吗?”
一句简简单单的客气,昂扬大汉居然连眼圈都是红的。
吕丁任由李恪扶起来,颤抖着唇强自忍耐:“如此……甚佳!”
“既如此,丁君,请!”
“恪君先请!”
……
三人落座,正席空悬,以李恪东向,吕丁西向,小穗儿年纪尚小,甘陪末座。
严氏一直在房里,并没有像李恪招待扶苏时那般主动避走,也没有出来主持饮宴的意思。
李恪心知她是酸儒气发作,不愿意和一个商贾共宴,所以小穗儿先一步为她端了饭食、炖肉和羊汤进屋。但宴席上的主位依旧留了出来,以示家主随时会到。
这同样是为了表达尊重,因为吕丁格外需要被尊重的感觉。
在李恪想来,吕丁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病态的,对礼的形式化看重显然是长期被社会各阶层轻视的后遗症,是典型的过度补偿表征,换成后世的说辞就是玻璃心。
玻璃心的吕丁明知道李恪对他毫无歧视之意,也知道如此做派并不妥当,可到了点上又会抑制不住地对李恪发出试探。
比如刚才……
入席之前那句“主家先请”,照理说仅是谦让,两人应当共同入席才是。但吕丁是真的在原地束手而立,目送着李恪绕过主座,入席面东,这才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让李恪不由怀疑,如果方才一时松懈忘了把主席空出来,吕丁会不会拔腿就走……
他很有种悔不当初的感觉,问题是即便重来一次,他也想不到平日里八面玲珑的吕丁身上会有这种怪癖存在!
一场饮宴好几个时辰呢……
李恪在心中哀叹,苍天啊,大地啊,你就不能让我真正顺心哪怕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