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迈步进入正堂。
正堂正中,一副巨大的板画视于人前,高丈余,宽亦丈余,画上有治水曲折,舟楫零星,渔人于水中泛舟,撑船撒网,稚童在水畔欢笑,牧羊放牛。
而在治水的正中,有架巨大的水车立于其上,轮辐呈放射形状,末端密布着刮板水斗,其大小与一旁的牧童渔人相较,似接天地。
“这是獏行立于治水图?”
李恪轻轻点头:“啬夫,獏行入水,便当是如此模样。”
田啬夫囿心里震惊莫名,他趋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画板,抬起头,一寸一寸地分辨图画。
是一样的……
虽说图上之物与池中实物大有不同,然而其中细节、机关构造却是一模一样!至少以田啬夫囿对机关的理解,他还分辨不出简易的整合结构和复杂的拼装结构在成型之后的细微差别。
他这才知道,墨家和李恪真正的野心,是要在治水之上建造一座庞然巨物!
田啬夫囿颤着声音发问:“其高几许?”
“稚童身长四五尺,成人之高六七尺,画中皆是凡夫俗子,无有侏儒,亦无猛士。”
“四五尺……六七尺……”他伸出手,比划出一个站直的牧童,维持着移动到水车中线,自上往下,一截截丈量。
十二份!
图中的水车光是水面之上的部分便高达六丈!轮辐……四丈!
“此物竟高达八丈?”
李恪神色肃然,抱拳作礼:“秉啬夫,我自幼居于苦酒,与这些牧童一般,在治水边玩闹长大。据我所知,治水发于恒山,丰枯二期落差巨大。然,便是在水量最丰之时,治水仍低过田亩多矣。”
“此事我自然知道。”
“那啬夫可知,最低之时,治水与水岸落差达两丈有余。若獏行不够高大,如何能将水送至岸上?”
田啬夫囿赶忙穷搜记忆,苦酒里他来得不多,但是乡中八里的水文田册皆在脑中,他一回忆,便确定李恪所言不虚!
正是因为这么巨大的落差,楼烦县才会守着治水,却陷入缺水的境地。
他恍然惊觉。
大河两岸,尤其是大河中上游两岸,临水缺水的绝不止楼烦一县,整个北地之所以荒僻,不是无水可用,而是苦无取水之法。
北地的水流太湍急,它们日夜冲刷着河床,难留下一点淤泥,天长日久,削壁碎石,导致水位越来越低,汲水也越来越难。
田亩吃不到水,粟禾便长不结实。亩产低劣,中田稀少,人民困苦不堪。
若是水车机关真能取代人力,日夜汲水,那北地最大的缺水问题岂不是可以根治?如此一来,大秦子民岂不是能在广阔的北地再造一个内史粮仓?
所以乍见水车,他才会如此激动失态。
可是用于江河的水车居然会这么大……
他心有疑虑,张口就问:“恪君,巨大若此,水流真可以推动?”
李恪胸有成竹,抬手指向屋外:“啬夫,治水之势比之院外清池如何?”
“天渊之别!”
“院外獏行轮辐六尺,总长一丈五尺,如此机关,涓涓细流亦可推动自如,若换上治水这般的水势,又可以推动多大的机关?”
“恪君可有把握?”
“此等古来未有之事,何人敢说万全?”李恪张臂作揖,一揖到底,“啬夫所思者,民也,小子所思者,亦民也。我等皆是为民考量,小子斗胆,请啬夫行险!”
“行险……不知制作獏行,需要我做何事?”
“人力,物力,财力!”李恪毫不犹豫说道。
田啬夫囿眉头轻皱:“恪君,墨家当日可不是如此说的……”
“诸位墨者……诸位墨者精擅机关之术,却唯独对人心不甚了了。”李恪叹了口气,轻声解释,“啬夫,獏行靡费,若第一架便由墨家出资,往后的又该何人出资?”
“自然是官府!”
“官府?”李恪不置可否道,“一里之仓不足备,一乡之仓堪堪为。若您易地而处,可否会想,凭甚句注乡平白得此奇物,我却须得靡费膏脂?”
“你是担心……”
“无他,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