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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议大夫尹默府邸。
这位年高德韶,曾远游游学至荆州,跟从司马徽、宋忠学习古文经学,尤其精于《春秋左氏传》的蜀中学者正头戴儒冠端正的坐在窗前,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一名看年纪属于尹默子侄背的青年侍立在一旁,态度虽然很恭敬,但却嬉皮笑脸的模样。
青年名叫李撰,字钦仲,梓潼涪人也。父亲叫李仁,字德贤,与同县尹默俱游荆州,从司马徽、宋忠等人学习。李撰全部承袭了父亲李仁的学业,又跟从尹默讲论义理,五经、诸子,无不该览,加博好技艺,算术、卜数、医药、弓弩、机械之巧,全都有总结出自己的心得,如今在州中为州书佐。
如果说州从事张嶷好歹是一名秩百石的吏,有秩,那么州书佐李撰则连秩都没有,是一名只能用斗来衡量俸禄的吏,斗食小吏。
他的地位不仅远低于从事,连掾属也位在他之上。
“尹世伯,陛下降诏让益州、蜀郡、尚书台三司怀才不遇的书佐、少吏前往台省应试,上擢其前五者而用之,撰想要去试一试,特来告知世伯。”有的人诗书传家,学贯古今却只能为刀笔吏,如他自己;有的人天生贵公子,世为两千石,例如法正之子法邈、马良之子马秉、丞相诸葛亮的养子诸葛乔。
这让李撰深深地感到不公
李撰想要去追求功名,尹默很理解,年轻人嘛,满怀一腔热血想要做一番事业,棱角尚未被现实残酷磨平了。如今诸葛丞相秉政,少主在位,垂拱而治,放弃丞相属吏的身份去靠拢陛下。
或许一时会获得更大的利益,但日后面临的危险也会更大。
这就是站队的代价!
汉代人最重乡党信义,他和李撰父亲同县,又同李仁一起游学荆州,自然不会不提携李撰,他已经替李撰安排了一条更平坦、舒适,没有大富大贵却也没有飞来横祸的路。
“仲钦,潜心学问,穷究子集,好好研习先圣前贤的经文才是我辈学士的正途,无论何人主政,都当招览名士,何必汲汲于功名呢?”尹默不疾不缓,声音悠远沉厚,就像在劝导迷途的羔羊。
“世伯,学以致用,撰尽传家父之业,又从世伯讲论义理,窃以为撰并非不学无术之徒。可是,就算浏览再多的先贤之书,穷极学问之深,若不能将它们运用在实际当中,而只是与人高谈阔论,好论玄学,皆是务虚。”
李撰知道,世伯尹默虽然是并非掌握实权的执政大臣,但却教授过大行皇帝刘禅《春秋左氏转》,能成为帝师,足以证明世伯让自己走雅士学者的虚玄路子还是轻而易举的。
只要他精进学问,致力研究,经历三四十年极其长时间的沉淀后他也会沿袭尹默的轨迹成为博学名世的大儒,被朝廷任命为大夫、郎吏、劝学从事之官。
可到那时,他早已两鬓斑白,齿发摇落,想建功立业也无能为力了,并且走名士学问这条路,没有理政的经历和经验,就只能在礼仪文典上才有发挥的机会。
如果没有这封诏书,没有天子“为什么没有贤人君子,是因为上位者没有求贤”这样诚恳的态度,李撰或许真的会走博学名士这条路。
但现在连十四岁的主上都有一股子振兴有为的架势,李撰也想拥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他正了正衣冠,收起笑嘻嘻的玩世不恭,露出严肃庄重的神情,朝尹默跪拜:“撰一介儒生,三尺薄命,昔马伏波言‘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先贤慷慨激昂之情,撰不胜神往,愿世伯成全。”
尹默看着这个子侄半响,抿了抿嘴,欲言又止,最后轻叹道:“戮力!戮力!疾风知劲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