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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如玉 第六十二回 家声弦诵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学生摇头晃脑,十分流利,仰行先生似也十分享受,闭着眼摇晃着,彷如听着绝美的戏曲入定。

谁知那学生停在此处,不再朗诵下去,仰行先生却是仍自闭目着,只是等了一会仍不闻下文,眉头一皱,双眼瞪起,佯怒道“然后呢?就这完了?”学生见了,舌头一吐,愣在那里,显是已经忘了该怎么接上,待到他人提醒,方才续下去。

“是了,我们做学问,要有始有终,万不可半途而废,你,课后将《大学》默上两遍,分别以秦体和汉隶写就,不可马虎!”仰行先生道,用两种字体书写,显然十分了解学生应对罚写时采取的“一手执两笔”策略,“后人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称为儒家‘八目’,可见儒家认为,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基础在于格物和致知。”

“那么‘格’,意为法则与标准,所谓‘格物’,则是遵照法则、标准来限止物与事;所以我们所能做到的最为基础的格物,便是遵做个从法纪行事的大明子民。”仰行先生深入浅出道,“不过,在这个讲堂中,曾经有一位圣人,提出了他六个字的理学观点,谁知道?”

“是朱文公的‘存天理、灭人欲’,他认为天下万物其中都蕴含了无穷道理,一旦通理,便尽知天下万物万事,胸怀宽广,宠辱不惊,无惧无畏。”另一位学生答道。

“这世间还有这等人物?不错,不错!”秦慕风心底,颛虚的声音再度响起,似是对“灭人欲”一说极为赞扬——“没有七情六欲的还算是人么!”秦慕风向心底怒斥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心没肺啊!老子在这听课,你给我安静点!”

“哟呵,小子,又开始狂了?信不信我让你……”——“张一枫,想什么呢?”颛虚话未说完,却被仰行先生从不耐的神色中瞧出端倪,当场点名。

“都是你干的好事!”秦慕风往心底撇了一句,旋即眼珠一转,“我在想幼时遇见的一位儒雅先生,旁人却嘲弄他格竹。”自是想起年少时王守仁与那王将军对峙的情形。

“哦?”仰行先生反倒大吃一惊,“你说的可是那龙场悟道的阳明先生?”

“不错,正是他。”秦慕风答道。

“呵呵,你们张氏的子嗣可真是有福气!”仰行先生笑道,“正好,我正要说他的观点——唔,先说完朱子的论点,朱子的论点,其实就在于一个‘理’字,而要寻求真理,便是需要格物,怎么格呢?他说: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豁然贯通,终知天理。”

“阳明先生通读了朱子的著作之后,便开始了‘格物’修行,跑到自家院子里,对着有‘理’的竹子就格,不管刮风下雨,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格了七日之久,你们猜怎么着?”

“他悟道了?”学生还记得“龙场悟道”之事,疑道——“不,他病倒了!”仰行先生这话声调悠扬,大有调侃的意味,引得下面的笑声一时暴烈起来,片刻后则有的学生皱眉思索着,有的双目炯炯,迫不及待地期待着先生讲下去。

“及至他被贬至龙场,对于未开化之地,却有了另一番感悟,提出:‘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意思是说,所谓的‘理’,其实就在人的心中,假借外物就错了!”

“听着好像也有道理……”颛虚道,被秦慕风一声冷哼憋了回去。“那,先生,那这理,究竟是在心里,还是在外物之上呢?”有学生纠结起来,“我分不清孰是孰非了!”

“事实上,我等今在吕氏家塾读书,其一便是要修成兼容并蓄之心,兼总众说,巨细不遗,挈领提纲,融汇通彻,以息同异之争——这,便是吕学之‘道’!”仰行先生正然道,当下,又将书院的学规提起:

在书院治学上,吕规叔曾亲自制定了学规,规定学生必须品行端正、尊师重礼、不忘旧谊,“旧所从师,岁时往来,道路相遇,无废旧礼。”鹿门学子之间不得“相互品题”,彼此吹捧,并主张淘汰懒惰和学业荒废者。在品德方面,明确要求学子“不修士捡,不齿者,同志共摒之。”学习方法上,推行朱熹的“二十四字诀”,即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己体察、著紧用力、须教有疑,要求学子按学、问、思、辩的“为学之序”,去“穷理”、“笃行”。(鹿门书院中学规简介)

“这些学规,却不正是吕学最直观的体现?遇到旧时老师,还以原先的礼仪待之,尊师重道,坦荡包容;学子之间不得相互品题、吹捧,则是立身之事;学习方法上,更推行了朱熹的学习方式——难道吕学本身没有学习方式吗?不见得。”

“朱熹当时甚至还未形成完整的学说,当年吕院长就勇于以他提出的学习方式来规诫学生的学习,这一份魄力与胸襟,怎能不让人钦佩?何况,朱学与吕学存在着意识分歧。”仰行先生凌然正气的解释道,双眼止不住的闪烁出一些别样的光彩,仿似悔恨自己晚出生了数百年,遗憾未能在那不亚于百家争鸣的学术氛围中获得一二指点。

“换做是我,恐怕真做不到……”陷入沉思中学子们面色沉重,略有沉吟,“就好比一个稍稍有点名气的晚辈主张着‘先有鸡’的说法,明知我这位大名人主张‘先有蛋’,还来登门拜访求指导,实际上就是个来找茬的,我不把他的思想掰过来也就罢了,哪还会支持他,更别说让他的学习方法来教我的学生了!”

“就是!”牟经武手舞足蹈的搭腔道,一股豪气从胸腔内喷出,“这个来砸场子的家伙,我非送他一顿棍子不可!”一时间,一个小胖子手提长棍的形象在众人心中赫然显现,课堂笑声一片,即将乱作一团。

“那么,我们回归正题,心学与朱学,同样也有着意识的分歧,但我们真的要分个孰是孰非吗?”仰行先生适时出声,控制住即将乱作一团的局面,“其实,无论朱学抑或是心学,主旨便在于向善,人善物善可引你向善,而摒恶修心,自也助你从善,道不同,却殊途同归也!”

“我懂了!”牟经武恍然大悟,“先生这是以吕学的学术修为兼容了心学与朱学的精华,先生真是当代吕学大家!”

“你,扰乱课堂秩序在先,奉承拍马在后,对师长不敬,数罪并罚,课后抄学规一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