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指,边走,边从一台台古老的机床上滑过。
这些机床他都熟悉,自他记事起已经呆在这里,这么多年都没移动过分毫。
他不需弯腰,都能背出机床铭牌上标明的年号。
比如现在手指底下的是全车间最年轻的七三年的台式钻床,可偏偏这最新、最简单的却是最不好用的。
这样的钻床,能要求它打出多少精度的孔?
华夏兴本着科学的态度,可不相信人定胜天。
冰冷的感觉从冰冷的铁疙瘩传来,十指连心,寒彻心肺。
华夏兴开始有些理解老爸为什么一提厂子就心病发作,老爸每天面对这些,肯定早已寒透了心。
想想病床上可怜的老爸,看看眼前衰败的车间,华夏兴的一颗心开始动摇。
胡洪波没跟上去,他默默地看着华夏兴走向黑暗的车间深处,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不久看到过的市一机郊区新厂。一水儿的钢结构车间,每一个、处设计细节在他这么一个半行家看来,无不最大限度地追求便捷、节能、安全、清洁。尤其是那一台台进口机床,不说别的,操作工可以穿天蓝工作服,便已说明一切。
想华夏兴刚从同样窗明几净的德意志工厂出来,对眼前的黯淡自然是无法适应。
再说,这红星厂是他华家的产业,一个血性男儿怎可能眼看家业衰败而无动于衷。
只是胡洪波心中替华红军计算,按说大门边的一溜店面房收入可观,拿来支付全厂工资和各项费用应该足够,而且目前其他类似机械厂也没见如此凋敝,这华红军到底是怎么混的,竟会守着金碗没饭吃。
按说,华红军也算是个人物,早年跳出技工跑外勤,然后不声不响承包了红星农机厂,不声不响一口口将整个厂子吞下,算是业内打滚多年谙熟门道的老手,难道是英雄暮年了?
可算起来华红军也不过五十几岁,正是干事业的时候。
但又想,也是,英雄就怕病来磨,华红军力不从心的时候,这种一个人说了算的小厂子自然是树倒猢狲散了。
那么,华夏兴作为一个有能力挽救红星厂的人,此刻会作何考虑?
胡洪波现在最想知道这一点,也一直凭过去对华夏兴的认识做着猜测。他知道以前的华夏兴虽然外表强悍,可内心温柔多情。他不知道这多年过去后的华夏兴变化多少,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华夏兴非要坚持来红星厂转一圈,不会无缘无故吧。
胡洪波耐心而安静地等着华夏兴折返,即使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也只是看一眼号码,并没有接。
车间太安静了,静得像死地,静得容不下一丝杂音。
好不容易等华夏兴从黑暗中走出,走进,他微微眯眼,看到华夏兴脸上的矛盾。胡洪波没打听究竟,只问了一句,“要不要到旁边的车间走走。”
华夏兴似是被惊醒,呆了会儿,才道:“旁边小的是翻砂车间,那儿一圈下来,没挂上两斤灰下不来。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