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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0_格格不入

一道工序几乎不费多少时间。

但是华夏兴抬头,却见周围已是空空荡荡,只余徐伯一个人。

徐伯拿了华夏兴做出的半成品测量,华夏兴则是看着车间大门狐疑,老爸和黄叔他们去哪儿了?

徐伯测量完,笑道:“出国这几年,这一手倒是都没忘记。别管他们,你继续车下面八只,我替你看着总时间,回头除以八就是单道工序的时间。”

“黄叔生气了?”

华夏兴见徐伯点点头,他心里终于有点儿悟出为什么刚才黄叔招招带刺,觉得黄叔没意思得很。

他就不再提起,而是换了话题。

“其实车床的原理都是一样的,我在国外也每天接触。徐伯,请计时。”

华夏兴一件件地做,徐伯耐心等在一边计时。

等八只做完,又测量完毕,只有华红军一个人板着脸进来。

华红军都来不及先看儿子的成果,而是拉住徐伯道:“老徐,阿兴不懂事……”

徐伯却把手中半成品递给华红军,打断他的话,“阿兴很有大将风度,处变不惊,做起活来有板有眼。你看看,做得怎么样。他们几个都走了?”

华红军叹一声气,“阿兴,你最后跟老黄说了什么?他怎么口口声声说你教训他?”

华夏兴只好将自己刚才对黄叔耳语的话,重复一遍给老爸听。

华红军道:“你是小辈,不能这么跟黄叔说话。还有以后不能跟给普通工人派工作一样给黄叔他们指派工作分发任务,黄叔与别人不一样。”

徐伯却在一边插话,“我看阿兴没说错,我们一向不习惯轻拿轻放,碰到精度高点儿的零件常有给敲坏的。而且阿兴即使指出老黄不足,也是单独耳语。就阿兴跟我说话的态度,也是跟小时候一样,很有礼貌。其余像分配工作这种事,当然是公事公办,没什么废话的。厂长你用不着教训阿兴。”

华红军本就有当着徐伯面说儿子以安抚徐伯的意思,见徐伯这么说,他便顺坡下驴。

于是三个人在徐伯的主持下,没多少废话,用一天时间奔波在两个车间之间,将可以试制的样品都一式十份做了出来。

熄灭灯火,走出车间,外面也已经是一样的黑暗。

华红军一定要拉徐伯一起吃饭,徐伯说家里老伴儿等着,硬是跳上自行车走了。

徐伯走之前拍拍华夏兴的脖子,直赞现在能吃好喝好的年轻人还肯干又脏又累的机械,着实不易。

华夏兴已经被黄叔吓倒,即使徐伯一径赞美,他也只敢连声道谢。

直等目送徐伯走远,他立马一屁股坐到车头上,这才能长吁一口筋疲力尽的气。

“爸。黄叔今天算怎么回事?”

华红军今天也陪着忙活一天,此时缩进他的车子里坐着说话。

“老黄的师傅是手艺人,老箍桶匠,老黄的一手本事都是靠自己琢磨出来,问师傅只学了一身手艺人的臭脾气。手艺人嘛,说话只说半截,后半截你自己领会。你说话前先递烟,派任务要客客气气地商量,有什么不满要转弯抹角地拿自己比划。老黄这个人只要撸顺毛了,是个干活拼命的。大家都肯听老黄,你看,老黄一走大家都跟着走。阿兴,你自己回家吃饭,我找老黄去。”

“可是徐伯为什么讲道理?徐伯的技术也很好。”

“老徐有老徐一帮人,跟老黄那帮人不对眼。“

华红军见儿子似懂非懂的样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要是少了老黄那帮人,下一步工作还怎么展开。阿兴,记住一条,能人都是有脾气的。”

“慢着,爸,别走。我算一下,跟你核对一下用工。”

华夏兴坐进老爸的车子,打开电脑生成表格,输入自己记录下来每道工序的平均时间。

华红军看着儿子眼花缭乱的操作,心说这有什么用呢?到最后还不得老黄老徐他们出面安排工作。可他愿意等儿子,看儿子显示本事,即使用不上也没关系。

华夏兴好容易计算完成,指着表格道:“爸,你看我把工序细分的原因。我基本上是将工序分为技术含量高的核心部分,与技术含量低的非核心部分。划分的宗旨是尽量将核心工序减少,以尽量减少使用高工资高级技工,把非核心工作交给低工资只要会看机床的人就行。而不是把原料分派下去,车床的人把车床能做的全做完,刨床的人把刨床能做的全做完。目的有两个,一是控制工资成本,二是方便控制核心成员。这是我们那边设计工序的宗旨。”

华红军一点就明,“你这表格就是给每个样品计算的人工配置?”

“是的,我根据每道工序所用时间设计出来的人工配置。爸,你看……”

华夏兴将表格意图细细说给老爸听,听得华红军连连点头,只赞这是好办法。

于是华夏兴直言不讳,“爸,能人都是有脾气的,我也有。你可以不必找黄叔去了吧。”

华红军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地道:“我们是小厂,小厂老板是不能有脾气的。小厂,就意味着手下能人少。多少人想拉老黄去做事,都是我凭多年交情拉住老黄。老黄如果走,多的是地方要他,我要是让老黄一走,老黄又拉走一帮人,即使你再科学配置人手,我这儿的人手也会吃紧,我可没那么方便随时找到熟练人手。而且你想过没,你能让老徐一派在厂里独大吗?老徐一独大,保不准脾气比老黄还大。”

华夏兴看着老爸的车子绝尘而去,好半天没缓过气来。

这算是怎么回事,做小厂主怎么就跟做实际公仆似的?

他好生想不通。

可不管想不想得通,现实已经血淋淋摆在面前。

他是适应,还是大刀阔斧地修正?

可不管未来如何,现在他只能听凭老爸去找黄叔,送面子上门。

可这样的处理结果,还怎么刹得住黄叔重拿重放的恶习?

黄叔若是回来安排工作,又怎么可能贯彻他的工序切分办法?

还有,为什么黄叔一开始就对他抱着审视态度,屡屡错会他的意图,总是将人与人的关系往敌意往对立上面牵引?

又想到,国内的人跟人关系何以如此复杂。包括电梯遇见的年轻女子,锻炼遇到的中年妇女,个个对他人充满极大的不信任,当然也是极大的不合作。为什么会这样?

华夏兴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只有没脾气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