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华夏兴也刚说到他昨晚才到家。
李颖扭头就是一句:“华先生学成归国,怕是德意志那边有好多小姑娘黯然神伤了吧。”
“怎么会,我跟女友约定一年后回去,一年很快。”
华夏兴根本就没把李颖的话当什么大事。胡洪波却见在座三位女性的神色都变了变,不禁心中暗笑,城中从此患钻石王老五之祸害矣,他才不信华夏兴的一年之约。
而华夏兴正焦虑于红星厂的改造升级,既然杨家掌管着市一机的一半,他当然不肯放过如此难得的机会,他向头衔一大串的杨丽提出问题,“市一机目前最看好的市场是什么?”
“目前我们看好汽车零件制造。怎么,你也有这打算吗?”
华夏兴见杨丽说得有点儿迟疑,以为杨丽是怕他刺探情报,就豁达地道:“这在国际上是一个大市场,我也有意向帮我爸发展这方面的产品。”
胡洪波至此才插了一句,“市一机的机床设备在全市领先,阿兴,以后大家都是朋友,新产品试制中可以问杨小姐商借加工设备,如果有技术问题,你们也可以互通有无。”
华夏兴连忙附和。
杨丽不由得看了大嫂一眼,才道:“好啊,欢迎,我们甚至可以合作。”
华夏兴热切地道:“那么我明天可以去参观市一机的设备吗?谢谢,谢谢,拜托,拜托。”
大伙儿都看着华夏兴大男孩似的表情发笑,还是李颖道:“我明天先联络一下,如果决定下来,基本上会安排在下午,时间上没冲突吧?”
“谢谢李姐,谢谢毛姐,谢谢杨小姐。”
众人见此,哄堂大笑。
华夏兴也跟着“嘿嘿”笑几声。
大家又闲聊几句,胡洪波与华夏兴回桌。
华夏兴才坐稳就道:“刚才那位杨家大嫂是不是犯了全世界已婚妇女爱拉郎配的通病?在这个问题上倒是没有华夏特色。洪波,这种事以后请帮我一口拒绝,早拒绝比晚拒绝少伤感情。”
“很多人希望多几个选择,主动一些。再说,杨小姐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她不漂亮!”
华夏兴不愿多谈,就转了话题,“洪波,其实华夏特色还是不能忽视的,我今天算是深刻体会。明天我爸将拿着样品去谈生意,我不打算跟去了,免得打破常规。包括生意谈下之后,就让我爸来安排生产。我刚才也决定了,不参与。我不能把有限的精力掺和到陈旧的系统中去,去试图改进沿袭千百年的痼疾,我不是神。我准备将我的工作与我爸的工作平行展开。如你所说,我们可以诱使陈旧系统自发抛弃陈规陋习。就这么决定。”
胡洪波听着觉得有道理,可心里又隐隐觉得哪儿有什么不对,一时难以开口表示支持或者反对。
华夏兴看着胡洪波欲言又止的犯难样儿,哈哈大笑,“我这么做是有理论依据的。有些困难,我们不一定非解决不可,我们得计算解决成本。若是成本太高,为什么不绕开困难?未必前路只有一个选择。”
“理论是理论……”
可是胡洪波依然说不出自己心惊肉跳的理由,反正总觉得哪儿有不对。这时他手机响起,他一看是姐姐的号码,心跳更是加速。他们姐弟昨天才见过面,按照常规,姐姐不会有这么高的接触频率。果然,话机里是姐姐急促的声音,“你快来,爸不行了。”
“阿兴,你结账,我爸有问题。”胡洪波跳起身就走,几乎是横冲直撞地,一不小心装在装饰栏杆上,痛得他捂着胯部好一会儿直不起身。
华夏兴见状赶忙招呼了一下服务员,拍下一百元钱,紧跟着冲出去,正好将胡洪波堵在车门前。
“你坐后面,我替你开车。”
“不,阿兴,这事你别插手。快让开。”
“你不在状态。”华夏兴身强力壮,将胡洪波大力顶开,抢了驾驶座位置,“废话少说,快,给我指路。”
胡洪波没再说话,绕到副驾,看华夏兴一气呵成,几乎是漂移着车子转弯抹角地飞驰上大路。远远看见红灯,华夏兴随口问一句:“要不要闯红灯?”
“别。”
胡洪波左手握拳,紧紧顶在唇边,满眼都是紧张。一半是为他爸的安危,一半是为华夏兴的车速。
几乎是绿灯才一亮,车子便“哄”地飞出,连平行的一辆出租车都被远远抛在他们后面。
胡洪波感受到飞机上才有的推背感。
也唯有这样的速度,才能跟得上胡洪波的焦躁频率。
很快,车子就到胡家楼下。
胡洪波冲上楼去背负父亲下来,华夏兴慢慢走出车外,这才感到浑身不对劲:多年以后,他再次见到胡轶可。
胡轶可也看到他。
但大家都立刻转头忙忙碌碌,谁也没吱一声,反而异常的安静,静得极端反常。
安置下后,胡洪波返回副驾驶座,轻轻对华夏兴道:“不用开太快了,好像……”
华夏兴没应声,依然冲刺出去。
到了医院,车未停稳,胡洪波二话没说,打开车门,背上已经瘦得没几两肉的父亲直奔急救区。
但是胡轶可晃晃悠悠地走出车门,却没跟上,一屁股坐在车头,筋疲力尽地垂头掩面。
华夏兴依然坐在驾驶座,怔怔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仇人。他心里有只魔鬼在跳跃,他克制再三,才没将手挪向手刹。良久,他叹了声气,将车钥匙拔下,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将钥匙插入胡轶可手掌,便转身走开。
走来几步,华夏兴乱哄哄的脑袋里才想到,刚才胡轶可一直与胡父坐在后座,看她那样子,胡父可能没救了。他千不该万不该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他看到也是瘦得没几两肉的胡轶可在这么冷的夜晚只穿了单薄的毛衣,似乎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华夏兴心一软,将身上西装剥下,走回几步草草披到胡轶可身上,自己赶紧避瘟神一样地闪了,跳上最近的一辆出租车。
胡轶可大惊,抬眼茫然地看着出租车尾灯渐行渐远,可她无力做出任何反应,依然没举步走去急诊室。而肩头的西装已经为她冰凉的心带来丝丝暖意。力气终于一点一滴地回到身上。胡轶可慢慢走去急诊,不出所料,看到站在急诊室门口走廊发呆的弟弟。
“去了?”
胡洪波没回答,将脸扭向室内,那里的病床上躺着他们冰冷的父亲。
姐弟齐齐看着里面,都没有一句话,却也没一滴泪。
快十年了,他们姐弟俩几乎日日夜夜都提防着这一刻,可等这一刻终于到来时,他们反而只有全心的麻木,和浑身的疲惫。人流在他们的身边来来往往,他们被一寸一寸地推向墙边。他们早已清楚下一步该做什么,可是两个人都是空洞着双眼,眼光没有焦点。荧白的灯光打得他们面无人色。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华夏兴瞪着双眼,两只在钢琴上训练有素的双手将键盘敲得如疾风暴雨。可是鼠标点向发送,他才意识到这个家并没联网。他瞪着给女友写的长信,将饭桌擂得山响。他非常后悔,他今晚怎么会做了这么没心没肺没头没脑的事,简直是鬼使神差一般。他眼下唯有向女友倾述一途,可是这一途也给堵了。他没有使用电话,因为在电话里,他肯定只会坚强地道一声天凉好个秋。他抓着头皮坐了好久,毅然起身,冲出门去,绕小区夜奔。
杨丽夜归,正好见到华夏兴从大门前跑过。微醺的她开心大笑,认定华夏兴是个单纯而有才华的大男孩。刚刚李颖还跟她提起华夏兴不错呢,可是,大男孩哪有什么男人的味道。杨丽心里分外惦记刚才另一个男人那张压抑着惊惶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在她的心底深处似曾相识。那个男的叫什么?她刚才都没留意。她从包里翻出酒吧里接到的名片。
胡洪波,呵呵,并不高明的名字,而且也有并不高明的身份。
是啊,哪儿还有让她痴痴仰望的人呢?
她伸出中指轻轻弹去眼角的泪滴,高跟鞋敲打在车库的水泥地上,一声比一声寂寞。而寂寞竟也是藕断丝连,妄图牵手渐远的回声,绝望地缠绵在杨丽的身后。
这一夜,好多失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