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之后,暑气不退反而变本加厉。
韩庆余光着膀子坐在院里,一手拿把扇子忽扇也顺便撵撵蚊子,另一只手揪着薄荷叶子在腿上擦着,微凉的清香沁人心脾。
“庆余,你不跟爹去河里洗洗?”韩国富脖子里搭条毛巾从屋里出来。
“不去,我一会儿在家冲一下就好。”他十岁之后就不去沙河里洗澡了,晚上也不行,男男女女虽隔着很远,但他实在不愿听大人们嬉笑的荤话。
韩国富抓一把洗衣粉,哼着小曲出门了。
蛐蛐和毛蚰蜒交替唱着夜曲,墙头上的眉豆藤微微颤了颤,多开出几朵淡紫色花来。墙根下的指甲花开得浓艳,灼红覆盖住青叶,一株一株的小花树似的。
母亲在压井旁的水泥板上捣着混和了食盐的指甲花,这是她一年中唯一为自己做的变美的事情—包红指甲。将碎指甲花摊薄在指甲盖上,用眉豆叶子严丝合缝的包住指头,再用棉线一圈一圈系上,经过一夜的磨合,第二天早上就有了似从肉里长出来的亮红。左邻右舍的妇女碰到一起时,还会专门拿红指甲讨论一番,这距离都能拉近不少。
“庆余,要不要来点儿?”韩林氏把碎花弄到一片叶子上,端着在儿子身边坐下。
“不要,我是男孩子,开学被同学看见会笑话的。”韩庆余摆手又摇头,他可不想被人嘲笑将来怕老婆。
“看你那样儿!给妈把棉线拿来。你小时候一见我染就又哭又闹的非要掺和一脚,唉!时间真快,一转眼成男子汉了……”
韩庆余摇着扇子忙钻进屋里,最怕母亲说起他小时候的傻事,端了针线筐出来道:“妈,我给你系吧。”
“好啊,以前都是你姐姐我们俩互帮互助的,以后啊,她就忙起来了,没有假期了。”韩林氏伸出包好的手指,等着儿子绑线。
韩庆余听出母亲话外之意,但仍装做不懂,“妈,我要是上了高中,谁还给你们读信啊?”
“高中?那不是很近,我去看你,还是你给我读嘛。”韩林氏一脸慈爱的望着儿子,“庆余,你也好好念,你爹正攒着你上大学的学费呢。”
韩庆余嗯了一声,专心致志的绑着棉线,一圈绕一圈,稍微用力就会把叶子勒破,“妈,紧了你说啊。”
“哎,不紧,正合适。”
……
韩庆余顶着烈日跑到镇上的邮局,用昨天买冰棍剩下的两毛钱买了张邮票,仔仔细细贴好,投进了绿色掉漆的邮筒里。
明日开学,就是初三了,学习任务也会繁重起来,不能再频繁与三姐通信了。他斟酌了许久,才定下这一稿的内容,希望三姐不要误会才好。
他踢着石子,躲进阴影里。打工原来是那样辛苦的事情,刺鼻的皮革味道、人声和机器声混杂在一起、定时定量,有着比老师和父母训斥更厉害的惩戒—扣工资。
三姐说她后悔没有继续念书,很怕以后就会在工厂里待一辈子了,再也没有机会做别的事,劝他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不受这些苦……
他都默默记在心里,对于新生事物产生了一丝怯意,偶尔会感到无力,生在这样的小镇里,连百里之外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外面发生了的变化。家里的黑白电视只能收到几个附近的县台,内容不外乎戏曲、卖药广告和生活剧,想知道什么都没有途径。
唉!
想起他枕头下的那本文学杂志,是他谎称弄丢赔了同学的钱才留下的。是在县城买来的,日期是去年十月份。他翻了无数遍,惊叹上面的一篇篇文章竟然大部分出自于同龄人之手,越看越自卑,甚至燃起浅浅的焦虑和迷茫。
未来,到底会怎样呢?
羊倌镇进入收秋状态,人们干劲十足,牛车来来去去。不过短短两三天,田里已倒了一片,金黄变成了枯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