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渐渐地收起了轻视之心。
出了上京城,果然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素宅。
下了马车,何婆仰头瞧门簪,低头瞅门槛,见虽是户整齐的人家,可地处偏僻的怀因县郊,又非官身,比林家竟多有不及。
眼角又觑见绣桂那瞧不上的样子,不禁再次摸了摸怀里的那枚青玉蝴蝶,心就不那么热了。
正值饭时,听得厨房递了话出来说饭菜已经备下了,何婆与绣桂皆纷纷笑道:“还是先见一见老太太,二爷的正事要紧。”
哪里稀罕这乡下人家的吃食。
林憬还也不勉强,拿了一个螺甸匣子给何婆,教小茶领着她们往后院去了。
后院也不大,安安静静地,在廊下遇见两个媳妇拎着食盒出去,想来李嬷嬷这边已传过午饭了。
待进了屋,何婆见李嬷嬷是个温厚朴实的小老太太,心下一定,料着事情必不难办,当下便上前说明来意。
李嬷嬷听到是来提亲的,不意之下倒也欢喜,笑得合不拢嘴,所谓一家女百家求,有人中意,面子上也是一种荣光。
“我家大孙女不过十三岁,还小呢。”
欢喜归欢喜,可李嬷嬷舍不得。
站在李嬷嬷身后的秦嫂子事先得了盈持的关照,生怕李嬷嬷太过面软憨朴,一下子就答应下来了,所以也在旁边侍候着,倒不想李嬷嬷竟然开口便婉拒了,当下掩着嘴笑了起来。
何婆见状也笑了起来,把口才亮了出来,尽挑着好话讲,直说得春风扑面,满屋子桃花都要开了。
李嬷嬷便有些不好意思,感觉不答应很有些对不住人家,于是问:“那边的老爷太太会对我家大孙女好的吧?”
这话质朴而直接,却登时将何婆问得尴尬起来,方氏的态度在脑海中浮现,何婆心下明白,这好与不好还真说不准。
若是违心说了假话,当着这么个满头银发、又是没了老头并儿子媳妇的小老太太,何婆心下也有点过意不去,觉得未免就欺负老好人了,当下笑着呵呵了两声,这一迟疑,不想被坐在下首的绣桂抢在了前头。
“还是妾身来答吧,何大娘对我们府上的情况也不大了解。我家老爷太太最是一视同仁,再亲和不过了,家中有大爷三爷、还有大奶奶与未出阁的二姑娘,各个都是极好相处的,所以这一点大可不必忧怀。”
李嬷嬷听了并不生疑,只高兴地一味点头,原因是她认得林憬还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个家里上上下下哪个不说林憬还靠得住?想来林家人应当也一样都是好的。
倒是秦嫂子多了个心眼,笑问何婆:“何大娘,这位姑娘是?”
绣桂忙巧笑应道:“我是二爷身边侍候的人,名叫绣桂。”
何婆闻言,登时牙都疼了,这林太太是怎么想的?
果然秦嫂子与李嬷嬷的丫鬟小蜂儿也不无吃惊。
倒是李嬷嬷,原先在池府里做了一辈子的下人,已见惯不怪,只淡然笑着:“绣桂姑娘好样貌。”
“老太太过奖了,所以您瞧,我们老爷太太最是疼二爷不过,我们二爷也是个贴心人,你只管放心就是。”绣桂拿涂了蔻丹的手捻着手绢,年轻娇美的脸笑得甜丝丝地。
何婆听了,只暗暗叫苦,这亲事到底要不要说成?
可绣桂还没完,说着又朱唇微挑,轻启贝齿地笑道:“我们林府位于上京城,虽说素大姑娘将来远嫁,可哪一点也不辱没了她。且我们大奶奶是太常博士家的小姐,将来的三奶奶是绸缎姜家的小姐,我们太太常夸大奶奶知书明礼,将来妯娌之间只有大奶奶尽让的理。”
这话听着教人心热,可会听的人却知道并非如此,这是自吹,无形之中便打压了素家,让素家自省地位与身价。
区区一个通房都如此矜傲,可见林家根本没把素家放在眼里。
这让李嬷嬷怎么想?将来她这大孙女儿嫁过去,事事小心勤谨、做小伏低恐怕是免不了的了。
果见秦嫂子与小蜂儿的脸色突变,何婆就知道不好,再一回想那林二爷的态度,何婆便当机立断:“老太太,老一辈的常说,这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要说林二爷的心可够诚意的了,您老瞧瞧,今儿不但准备下了定亲的信物,连庚帖都一并托我带来了,还有这一匣子的礼呢。”
取出怀中的青玉蝴蝶与林憬还的庚帖奉上,又从小茶手中抱过一个镶砗磲钿的红漆匣子,好奇之下不免倚仗着媒人的身份,竟自打开盖子往里瞧。
原本猜想里头至少有一、二百两银票的礼金,却不想竟是一方大红的绸缎盖头,打开细瞧,上面绣着一对对大雁,或双飞或双栖,精巧无比惟妙惟肖。
这心思再不用多讲,简直昭然若揭。
何婆笑得打跌:“哎哟哟,我做了一辈子的媒人,没见过像林二爷这样着急想把媳妇娶进门的!你们瞧瞧,连盖头都准备好了,这哪是提亲啊,莫不是要催妆呀?哎哟哟,绣的还是信守不渝的大雁,这是绝不背弃之意呢。”
忙又万福道:“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您老人家这回能放下十二万分的心了吧!林二爷是非您家大姑娘不娶呢,您还怕他不对大姑娘好么?”
逗得李嬷嬷褶皱的小小的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浑浊的眼中流露出无邪与温润的光来,瘪瘪的嘴里已经没有几颗牙齿了。
当下一屋子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只绣桂瞬间黑了脸,竭力牵起嘴角的皮,可那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