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辛格在第二天如期出发,一路上他一直很沉默,像个听话的孩子似的跟着我到车站,检票,上车。
我们选了最后排靠窗的位子,安静地开始等待,陆陆续续有穿着各式藏服的居民上车,手里抓着一大把自制的藏饰,或许是要赶往临近的镇子去兜售。间或,有三五个像我们一样打扮的旅人上车,脸上显出新奇,神往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大学生。我望着他们青春的脸,有些小小感伤,回想我的大学时代,像是昨天,又似乎很久远。那时候的我,多少次幻想和三五好友结伴出游,可每每提及,也仅是想想而已。
辛格把头靠在玻璃窗上,一言不发,只直直地看向窗外,我想,他在想着远方的朋友或是别的什么。他看得出神,丝毫没有留意我正在观察他和车上的其他人。大约十分钟后,车子动起来,在我们离开那个陈旧,狭小的小镇车站时,我看到辛格脸上突然掠过的一丝不安,但随即转为平静。我们一直沉默地坐着,我把头靠在有些硬的椅背上睡着了,梦里出现一些人,来了又去。我是个极少做梦的人,一旦做梦,那一定很冗长,冗长到连我都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我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母亲,她慈祥地坐在我对面,没有开口,只是一直深深地看我,眼底满是隐忍的疼爱。不管我怎么叫她,她都不说话,只把我一个人隔在她的世界之外。后来,我看见了我的朋友们,她们看起来很快乐,坐在一起谈笑风生,我走过去坐下来,可没人注意到我,我哭喊着想要拉住她们,却什么也抓不住。
车子在一个大坑里用力地颠簸了一下,我被吓得惊醒,努力使心情缓和下来,才发现眼角挂着尚未擦拭掉的泪水。回想刚刚的梦境,心里一阵疼痛,仔细想来,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回过家了,母亲一定在怪我不回去看她;朋友们也一定在生我的气,就这样任性地抛下一切,选择了逃避。辛格回头看我,轻声问我:“是不是做恶梦了”,我的目光迎上他疑问的眼神,没有任何言语。他把耳机塞进我的耳朵,只听见一个清丽有如鬼魅的女声,在凄楚的吟唱。我听不出详细的歌词,只觉得被什么力量震慑了。我看着辛格脸上略显伤感而又复杂的表情,顿时语塞。他只是深沉地凝望着窗外,重重地叹气,然后是长长久久的沉默。我天生不喜欢参与别人的故事,于是什么都不问,更不想知道,却鬼使神差地任凭那个声音伴我睡去。我总是很喜欢坐车,坐在行驶的车上发呆或者睡觉,这似乎让我更有安全感。
汽车从一个小车站到达下一个,我们下车,一前一后慢慢走着,漫无目的,却有方向。“她叫央央,是我的爱人。那是她最喜欢的曲子,我还来不及填好歌词……”辛格的声音略带沙哑,我故意没有回头看他,继续沉默地走着,因为我不想看到他的泪。他跟在我身后轻声说话,我在心里想象着那个叫央央的女子。
r /> 在辛格的记忆中,那个声音的主人,有着一张明媚俏丽的脸,眼波流转之中,流淌着醉人的河。
这天,风轻云淡,阳光好极。可对于辛格,这一切看起来都好像讽刺。他拖着疲惫的脚步,一脸怨气地走进人头攒动的地下通道,看着身边匆匆擦肩的路人,自己混迹其中,好不自在。走累了,索性坐在石阶上休息,手里紧紧撰着刚刚被退的歌曲小样,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十二次被退稿了,他真的开始怀疑自己当初选择来北京追求音乐的决定是不是错了,更不知道他的热情和梦想,会在哪一天被现实压垮。
正想着,一个清丽幽怨的女声伴着吉他的声响透过这深深的巷道,久久回旋,辛格被这个声音拉扯着,他不由地站起身,循着歌声的方向走去。在转了两个弯之后,他看见了她,一个小小的,有些单薄的身躯,安稳得盘腿坐在通道出口不远处,一把大大的旧木吉他抱在怀里显得有些不和谐,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眼里的神色,但是能看出脸上的淡定与倔强,左边眼角下面一颗小小的褐色泪痣,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格外吸引人。他就这样看着她,听着她,不走远,也不靠近,直到阳光散去,灯火闪烁,才目送她起身离开。
这是他们第一次遇见,命运让他们有了交集,然后,演绎出另一段故事。而他们自己,只是故事里的看客。
那天之后他还是照常生活,通宵写歌,唱到没有力气,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每天必去的地方,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单纯的喜欢听她唱歌,一首接一首。有时也会带热牛奶请她喝,她会对他点头微笑,也会在休息的间隙,和他简短地聊天。她说,她是央央,出生在贵州的一个古朴小镇,那里生活的人们,简单,质朴,山林间处处回荡着歌声,她喜欢唱歌喜欢到死,却从不唱夜场,对声色犬马有着与身惧来的厌恶。辛格喜欢央央这个名字,喜欢她明亮的声音,喜欢她的淡定,甚至喜欢她左眼下的泪痣。那时的他们,如此明媚,尽管生活不易,尽管梦想照进现实,也义无反顾。
那一年,辛格23岁,央央19岁。
像许多熟烂的电影桥段一样,他们因为音乐走在一起,惺惺相惜。两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混迹在浩浩荡荡的蚁族中间,怀揣着沉甸甸的梦想,除了彼此坚守,什么也没有,生活的窘态可想而知。但他们依然很开心,辛格会和央央一起去地下通道唱歌,他不再石沉大海般的投稿了,而是把那些歌给央央唱,他觉得央央的声音很配他的歌,这也让辛格有了大大的成就感。央央是个干净且聪颖的女子,她会把更适合自己的感觉带进那些歌里,唱的如泣如诉,也为他们吸引了更多的听众,唱歌的收入也渐渐多了,央央总会开心的勾着辛格的脖子,雀跃的说,“遇见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