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菜色丰盛,徐川难得当了回吃客而非厨子。
这几年因为在做吃食生意,江玉兰和李翠芬婆媳俩,甚至徐保国和徐河都把厨艺给练了出来。
也别说跟那种在饭馆食堂干了大半辈子的老厨师们比,这咱们真比不过。就说跟现在外头许多新开起来的小吃食店比,要好上不少。
他们每年都会去首都玩儿个一两月,平常没事时,徐川就总在家里教他们做菜,渐渐地厨艺可不就越来越好了吗。
“来,炸丸子!”
江玉兰特意把这道菜摆放在程宝珠面前,程宝珠这人怪,比起肉丸子更爱吃素丸子,江玉兰做的还是她最喜欢的粉条丸子,程宝珠一连吃了好几个。
她喜欢把丸子拿去蘸番茄酱和海椒面吃,平常也可以拿来当小零嘴,看电视时总能吃上那么几个。
因为她的这个习惯,徐川甚至还无师自通的学会做天妇罗。
把各种玩意儿裹上薄薄的面糊拿去炸,跟程宝珠在后世日料店中吃的天妇罗一模一样。
在老家,丸子不仅炸着干吃,炸完后还会拿去煨,和各种蔬菜一起煨。
徐川在做煨丸子时,会用清鸡汤去做汤底吊着味儿呢,家里就直接用清水了。
可这味道,却也不赖!
周越爱吃这道菜,他稍稍还是有些拘谨,比起徐川,小男生更乐意待在程宝珠旁边。
程宝珠这人从不会端长辈架子,和几个小孩相处得跟朋友一样,有时晚上还偷摸带他们出去吃夜宵,翻墙爬树啥都干过,是处出深厚交情的。
周越这人奇怪,夹菜只夹自己面前的菜,程宝珠虽然心粗,但有些地方却又心细极了。
比如说,她记得去书店报刊买小说时给小龟也买一份。她也记得周越这孩子,喜欢吃煨丸子,爱吃咸鲜口的食物。
于是,这会儿就给人家盛了一碗。周越顿时心中暖烘烘的,低头吃菜,没人看见他眼睛水润润。
大闺女倒是离程宝珠坐得远远的,她这会儿可谓是“众星拱月”,家里几人光伺候她了。
江玉兰夹了筷子红烧鱼,还细细去骨头后放她碗中。徐保国给她舀份鸡汤,特意撇去黄色的浮油,看着清清爽爽。
李翠芬呢,心想好好爱吃辣炒牛肉,就又给她夹了快辣炒牛肉,心细地把隐藏在牛肉片中的蒜片姜片给去喽,好好不吃姜蒜。
就连徐河这不爱说话的闷大伯,也在傍晚回来后,独自背着小背篓,拿着小铁锹,半句话没吭地去后山挖野地瓜给她吃。
“六月六,地瓜熟、七月半,地瓜烂!”
明亮的灯光下,程宝珠忽然说。
李翠芬诧异:“呦,宝珠还能认出来咱们乡下这玩意儿?”
徐川就笑:“宝珠学中医的啊,这野地瓜吃着对人好。我从前就听她说过,野地瓜的营养价值很高。”
程宝珠止不住点头,确实高。因此,这东西在后世的价格也贵。
野地瓜和地瓜不一样,个头就大人的拇指头大小,也是长在土里,地瓜藤能用来治咽喉炎等等疾病,用处特别大。
其实她上辈子就吃过它,当时陪她奶奶住农村,村里人上山干活时挖到这玩意儿,都会挖回来卖给她奶奶。地瓜藤被她奶奶拿去,这野地瓜的果子自然就程宝珠吃。
如今这个季节,山上最多这种野地瓜,可这玩意儿也不好挖,徐河能挖到这么一大碗,还洗得干干净净,肯定花费不少功夫。
大闺女吃得特别开心,嘴巴咧开,眉梢间满是喜意。
在首都家里,她被爹妈镇压。
在乡下老家,她就是宝贝蛋!
哎呦娘嘞,想当初他徐川才是宝贝蛋,如今换成大闺女了,徐川看着得意洋洋的闺女,嫉妒到牙疼!
总之,徐好好小朋友过上喝水有人递杯,吃饭有人盛饭的好日子,整个人就抖了起来。
周越趁着吃完晚饭后,聊天的聊天,收拾碗筷的收拾碗筷,于是把徐好好拉到角落,悄悄对她说:“你千万收敛点,要不挨收拾。”
好好不高兴了,噘嘴说:“我奶在,才没人敢收拾我。”
周越无语,心说傻姑娘,你爹收拾你的办法多着呢。江外婆又不是随时随地在你身边。
果然!
就在大闺女吃完晚饭,屁事不干,还嚷嚷着这里好热,徐保国给她用蒲扇扇风她也没拒绝后,徐川终于看不下去了,眼神幽幽,在心底深深记了她一笔。
周越贼能看人脸色,于是愈加担心。徐小舅要是当场发作也就罢了,可徐小舅却忍了下来,可见是要秋后算账。
从古至今,秋后算账才最狠。
吃过晚饭,收拾完东西,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说话。
渐渐地,村里不少人也来了。
徐家院子中站满人,得亏院子大,要不然还真就站不下。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院子中灯光亮堂,足以把整个院子照亮。
“川子啊,这几年你到底是怎么干的,家良他几个哥哥说你在首都里好几家的店呢。”
有人抽着烟问,乡里乡亲就是好奇,真没有打探生意的意思。
“嗐,就从摆小摊做起呗……”
徐川拒绝了旁边人递的烟,开始相当详略得当的说起了自己这跌宕起伏的首都闯荡生涯。
“……我刚开始就觉得啊,首都人真有钱,那两片面包夹肉块,有些人天天都买。吃食生意千万不能丧良心,用料和分量都得对得起价格才行。”
“……问我啥最重要?口碑最重要!对嘞,你口碑好,顾客才信你。人家认准你这个牌子,你往后开第二家店、第家店就容易多了!”
“……问我有没啥不能干的?哎,就是别违法乱纪嘛!我就跟你们说个事儿,首都有家和我家一样的私房菜馆,后来啊偷税漏税……”
“……问我有啥建议?反正,大家伙别轻易借钱做生意,从小做,心眼实的人别把摊子铺大咯,最好大伙拧在一起。古时候有什么徽商晋商,现在又有什么商会啥的,都是人家乡里乡亲拧在一块团结互助……”
说到最后,终于说到高粱的事儿。
种高粱,集体规划整合种果蔬,可不就是拧在一块团结互助吗?
徐川怎么能不知道,村里好些人压根玩不过外头那些心眼比筛子多的人。
说实话,挣小钱可以,能过小康生活。但挣大钱,难!
徐川说得口干舌燥,旁边的周越适时端杯水给他。
周越本来在房间看电视,结果房间里的小孩婶子们越来越多。他这人脸皮薄,白嫩嫩的脸蛋被婶子们上手捏了几回脸,又被调笑几句后,脸如熟螃蟹般趁着空子跑了出来。
房间中,气氛热闹。
徐好好自来熟,很快就和乡下的同龄人说起话来了。村里经济一般,但教育方面绝对是附近各个村子中的头名。
小孩们或许成绩上不了公社里的初中,可普通话还是说得不错的,常用字也认识。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唐藏过女儿国。
徐好好眉飞凤舞地讲述着程宝珠当年从营销号里看来的黑色西游解读。
哎呦我去,程宝珠扶额。
这玩意儿听听就得了,她闺女怎么记得这么紧,如今还拿出来卖弄。
“女儿国,才是最难过的难关!”大闺女言辞凿凿说!
房间里嗑瓜子的婶子、瞧着电视不眨眼的小孩都听呆了,恨不得暂停电视机,集中注意力听徐好好说话。
“别的关有孙大圣他们在,可这个关得唐藏自己过,这是情关……”
程宝珠脸蛋通红,你个小屁孩儿,才几岁啊就说什么情关不情关的。
外头说的火热,房间里也不逊色。
这对父女在今晚可是大出风头了,徐川在显摆自己的生意经,闺女则才把肚里那点儿墨水倒腾个干净,从西游说到当时的社会环境,程宝珠心说这玩意儿她也没讲过啊,这姑娘又是从哪里听的?
最后,正兴奋的大闺女不晓得从哪里提溜出她的小提琴来,愣是给大家伙拉了一首《敢问路在何方》!
我去!
“啪啪啪啪啪——”
房里房外,几乎所有人瞪大眼睛,爆发出震天的拍掌声。
“肩膀二胡!”
有人这么说,激动极了呢!
这回徐川说的不仅得有生意经,还有教育经。老坑村的教育氛围和周边村子比起来算是浓厚,村民们对教育看得重,纷纷问徐川孩子是咋教的。
徐川嘴角的笑容压不下来,可还得谦虚地摆摆手:“哎,就那样……”
可说着说着,瞅见村里老少爷们,婶子大娘那一双双透露着羡慕的眼睛时,徐川心里的那股嘚瑟劲,忽然就消失了。
就跟圆鼓膨胀的气球,“噗”地一声,突然被放了气。
连好心情,也瞬间消失。
他想起往事,什么往事?
当年他瞧见有些同龄人刚从学校读出来,就被爹娘送到工厂中,接爹妈的班,端上铁饭碗。
徐川当时羡慕啊,羡慕得眼睛都要滴血了。看到那种不好好干活的混小子,恨不得以身代替。他当时就想,让他当临时工,在锅炉房干活都成。
反正无论如何,都比下地面朝黄土背朝天来得强。
—
月上柳梢头。
清冷的月光照在乡间小路上,周围蝉声响个不停,偶有不知名的昆虫声附和。
徐川拉着程宝珠的手,慢慢往村尾走去。
——走向他们最初的家。
早在两天前,江玉兰几人就把他们村尾的房子给收拾好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夫妻虽未住在家中,可房子时时有人维护。
江玉兰只要住乡下,几乎每天都要去村尾的房子一趟。李翠芬也隔差五的去摘菜,村尾房里的那片菜地如今还在种着菜呢。
房子就怕没人气,再加上徐保国和徐河隔两个月除一次草,隔半年扫一次灰,每当过年要大扫除时,老屋一家人也会来村尾大扫除。
所以,房子维护得很好,看着就是旧了点儿,但没有哪里破了哪里漏了。
程宝珠心中也感慨,牵着徐川的手,两人十指交合在空中晃悠,她问:“你在想啥呢,怎么一直蔫了吧唧的。”
不应该呀,心情怎么这么低落?
难道是因为散场了,热闹消失了,心里就空虚了?
大闺女拿着手电筒,在前头左张右望地走着,对周围的一切感到很新奇。
徐川就觉得,闺女今日的模样,和宝珠结婚那天被他背着回村里是一模一样。
他望着不远处的学校,叹气:“我总觉得我没什么东西可高兴可得意的,我心里反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我这是不是有病。”
徐川都没好意思说,自己竟然升出点儿微妙的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