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着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皇帝此人,最喜欢人怕他,又喜欢人不怕他,矛盾得很。
怕他,是慑于龙威,表示匍匐于天子之下,不敢有丝毫不敬。
不怕他,是表示信任天子,真心以待,皇帝最喜欢倚重的臣子不怕他,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尽情展露心里的想法,这还是前世爹爹告诉她的。
但皇帝疑心又重,怕与不怕之间的度并不好掌握。
至于她自己,一介女子,面对天子龙威,自然只有怕的份,越怕越好。
但她出身叶家,虎父无犬女,可若表现太过,皇帝又会怀疑她别有企图。
好在,她过关了!
虽然皇帝跟前过关了,可烈日底下跪着,滋味也不好受。
叶笙又跪了两个多时辰,一天里日头最毒的三个时辰,她都是跪着的,至于萧楠,自从进了御书房后就没出来,不知皇帝把他留在里面做什么。
眼前开始发黑,脑子里嗡嗡的响,身上的衣裳早被汗水湿透,膝盖也火辣辣的疼,到最后,竟然疼得没有知觉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膝盖得跪坏掉。
叶笙揉了揉膝盖,将内力灌入掌心里,内力在腿部的经脉穴位里游走,这才让膝盖有了些许知觉。
从中午日头最毒辣时一直跪到日落西山,夜色临近,皇帝依然没让叶笙起来。
叶笙并不担心自己熬不熬得住,她只担心萧桦的伤。
马院使说过萧桦伤势虽然严重,但并无性命之忧,那为什么这么久还没醒,难道出了意外?
叶笙越想,就越不安。
站在廊下的太监,正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李公公,最得皇帝信任,叶笙朝他招了招手,李公公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叶小姐可是要出恭?”
叶笙摇头,“公公可有英王殿下的消息?”
“一刻钟前,马院使派人去太医院拿药,说是殿下还没醒,想用药激一激。”
见叶笙一脸忧虑,李公公微微笑道,“您别担心,英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殿下没事,叶小姐自然也会没事。”
李公公的安慰并未让叶笙宽心,她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多谢公公宽慰。”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院子里点了灯,但仍赶不走叶笙心里的黑暗。
她望着灯下来来往往的宫人,心里的不安一阵接一阵。
若是萧桦真的醒不过来呢?
若是萧桦终究逃不过早逝的命运呢?
他一连受了萧御两掌,真的能扛过去吗?萧御的功力有多深不可测,叶笙比谁都清楚。
叶笙越想,心里就越不安。
不知又跪了多久,月上柳梢,月光银白如水,落了一地。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叶笙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诗。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这么有诗情画意?
月上中天时,萧楠终于从御书房出来,脚步虚软无力,一出门口就差点站不住,等在门外的随从太监忙扶住他,“殿下小心。”
经过叶笙身边时,萧楠迟疑的停下脚步,犹豫着说道,“对不住,我向父皇求情了,父皇反而把我训斥了一顿,还一直晾着我。”
他眼眶通红,死死咬着嘴唇,委屈得让人心疼。
叶笙深深看了他一眼,唇角一扬,露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多谢殿下了。”
萧楠双眼一亮,似是极其欢喜,喃喃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只是帮不上姐姐……”
姐姐一出口,萧楠像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捂住嘴,惊慌失措的说道,“父皇不许我叫你姐姐,只是我心里实在,实在……”
他飞快看了叶笙一眼,神色羞涩,脸颊绯红,低了头匆匆离开,留下意犹未尽的话惹人遐思。
叶笙双眼一眯,只觉得那双虚软无力的腿像极了当初萧桓那双腿。
御书房的灯火亮了又灭,皇帝回了寝宫安置,宫人们也散去,灯火熄灭。
明月下山,院子里陷入了黑暗之中,叶笙一动不动跪着,只觉得这黑暗仿佛能将她吞没。
明明是盛夏,却让人觉得寒意直渗骨子里,仿佛置身于临死前那一夜的长秋宫,明明华丽堂皇,却又黑又冷,让人绝望。
叶笙抱紧双臂,想给自己一点温暖和光明,可是,抱得再紧,依然觉得这黑暗这凉意都让人透不过气来。
一声叹息她耳边响起,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从她身后环过来,将她抱入怀里。
“瑟瑟。”
短短的两个字,沙哑低沉,充满关切和担忧。
叶笙顿时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