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幼时,有一次小妹在花园里荡秋千,晃得很慢,不成想绳索断裂,小妹下坠摔倒在地,崴了脚,疼得哭了许久。当时他就在一旁,未能及时接住小妹,母亲将他狠狠一通斥责,还不许他吃完饭。
小妹犯了错,永远都会是他们哥俩背锅。
身为兄长,应该照顾疼爱妹妹,所以多年来他和大哥也不曾在意。可今日方知母亲的心偏得有多重,但凡小妹有丁点委屈,旁人就得跟着受罪。
以前只是斥责或者手心挨板子,如今母亲更是变本加厉。袒护包庇小妹,不惜强要他人背罪。
余老夫人一意孤行,却不知已和儿子产生了深重隔阂。
下午余二爷便去找兄长,说明了前因后果。
“大哥,我担心母亲为了小妹,会做出更荒唐的事来。”
余大爷微微蹙眉,“弟妹这次的确是糊涂得过了些,小妹又被驱逐,母亲一时震怒才会如此。等过段时间,母亲平息了怒火,你再为弟妹说请。母亲不是昏聩之人,会宽恕弟妹的。”
余二爷却道:“大哥,你没看见母亲的样子,她是打算让静云给小妹顶罪,并非只是一时之怒…”
“二弟!”
余大爷板下脸来,轻斥道:“不可对母亲不敬。”
“大哥,非我不敬母亲,而是…”
余二爷虽性子急躁了些,却非愚孝之人,尤其今天看清母对小妹的包庇之后,更为警醒。
“今天在萧家,你也听见了,萧家之所以驱逐小妹,并非这一桩错事。大哥不觉得,咱们以前对小妹宠得太过,以至于她骄纵得忘了分寸吗?以前在家里还好,咱们都是一母同胞的亲骨肉,她又是小妹,我们护着她宠着她也没什么。可她嫁人为妇,就不能再继续拿夫家做娘家。你我皆是为人夫为人父者,若枕边妇人毒如蛇蝎祸及子嗣,兄长当如何?”
余大爷瞳孔一缩,下意识要斥责,但对上弟弟坦荡澄净的目光,谴责的话卡在喉咙口,再也说不出来。
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清楚?
小妹的性子,的确是骄纵过了。从前只以为她任性刁蛮,这也无伤大雅,萧让是个宽厚之人,不会对小妹多加责难。可没想到,小妹竟会变本加厉,如今更是因妒成恨,险些酿成大祸。
易地而处,若他的妻子也如小妹这般,他可能忍?
不会。
人心都是偏的,但再偏,也不能泯灭人性,是非不分。
他疲惫的向后靠去。
“外祖父和外祖母重男轻女,母亲从小在家不受待见,吃尽了苦头,所以自己有了女儿后,就格外偏宠。小妹如今犯下大错,说到底也有咱们纵容宠溺的责任。母亲到底是长辈,咱们不可议论是非。小妹很快就会被送走,母亲再是伤痛也无可奈何。等过段时间,事情平息了,我与你一起去求母亲,宽恕弟妹。”
母亲会吗?
余二爷立即在心里否定这一可能,“如果母亲要求我们在路上劫走小妹呢?”
余大爷眼皮一跳。
余二爷盯着他的眼睛,道:“母亲为了小妹,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萧家未曾休小妹回家,是为了安哥儿和姝姐儿。小妹既已被逐,便不再受萧家重视。母亲不会舍得小妹远离京城,受人奚落嘲讽。如今静云被母亲关了起来,我若去求情,母亲必然以此作为要挟,让我们将小妹接回来。萧家既有顾虑在前,就不会上门来闹。对于母亲来说,留小妹在身边,总比远离京城让她放心。”
余大爷沉吟半晌,“若是如此,也不无不可。有我们看着,小妹避免受人欺负,也可静心悔过…”
“大哥!”
余二爷加重了语气,“你还看不出来吗?母亲根本舍不得小妹受吃半点苦,受半点罪,她怎么会让小妹真的在家诵经祈福?她只会心疼小妹在萧家受了委屈,越发纵容宠溺,你觉得,小妹还会改吗?再则,如果我们这么做了,萧家是不会上门讨说法,却可以让我们兄弟俩前程尽毁。连带着,闲哥儿和峥哥儿将来也恐无出头之日。”
余大爷心中一惊。
“这…萧家不会做得这么绝吧,毕竟咱们还是姻亲…”
“萧家已驱逐小妹,大哥觉得,萧家还会在意咱们这门姻亲吗?”余二爷毫不客气打破兄长的自欺欺人,“事实上若非为安哥儿和姝姐儿的未来考虑,他们根本无需为小妹留半分颜面。大哥别忘了,萧家可是皇亲。皇后虽无子,养子却已册封东宫,陛下也一直爱重皇后。萧家前脚驱逐小妹,我们后脚把人劫走,就等于打萧家的脸,打皇后的脸。你觉得,余家还有出头之日吗?”
余大爷听得心惊肉跳冷汗淋漓。
是啊,萧家是皇亲,非同等闲,得罪不起的。
“亏得二弟提醒,否则我余家可能已大祸临头。”他如醍醐灌顶,正色道:“你放心,我不会让母亲胡来的。至于弟妹…她确有过错,暂且受罚几日,也让母亲缓一缓。待小妹离京,母亲若真有其心,必会有所要求。你我只需以静制动即可。若母亲一意孤行…”
他顿了顿,沉声道:“如今我才是一家之主,必不许母亲一错再错。”
得了兄长承诺,余二爷这才松了口气。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母亲再是强横,也不能倒行逆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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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府。
季菀扶着母亲往屋里走,“父亲已与祖母商议过,晚上趁黑送三婶子出城,到了洛阳那边有萧家的人来接。三婶子只要诚心悔过,安分守己,等安哥儿长大,有了出息,再接她回来,一家团聚。”
话是这样说不错,但季菀不信余氏会真的痛改前非。
有些人的坏,是从骨子里开始的。余氏或许最开始只是脾气不好,可这么多年下来,早已升级到恶毒的层面。
贪心不足蛇吞象。
余氏过惯了好日子,怎么可能安分守己的静思己过?就从今天她的态度来看,不仅没有悔过之心,反倒是满心怨恨。就这么去了洛阳,能悔过才怪。得亏萧家长子是萧瑞,萧瑞那孩子,稳重内敛,很有原则。将来做了萧家的主,是绝对不会心软将余氏接回来的。
周氏叹一声。
“她若早些悔悟,也不会闹得如今这个地步。”
当初余氏贪墨中馈,萧老夫人念着她为萧家诞育子嗣的功劳,有意放她一马。倘若那时候她就收手,安安分分的做个内宅妇人,萧家不会亏待了她。将来她儿子有了功名前程,兴许还能为她挣个诰命,荣享晚年。
可她非不知足,偏要为难庶子,生生作得一无所有。
“就是因为一直以来祖母对她太过宽容,再加上仗着娘家庇护,她才有恃无恐。人的私心,都是被惯出来的。”
“有因才有果。她自己种下的因,才会得此报应。娘,您也不必同情她。”季菀扶着她坐下,道:“您还有两个月就生产了,好好养胎最重要。”
周氏笑笑,抚了抚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
“产婆经验老道,她断定我这胎是双胎,有可能会早产。”
“那也至少得下个月后半旬去了。”季菀歪着头说道:“那个时候,天气也没这么热了,正好。”
“是啊。”
周氏看着女儿,眼中感慨颇深,“下个月七夕,你就及笄成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