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做什么?”她声音近乎尖锐,“把我害成这样,他们还有脸来?”
被关在家里这几日,谭修黛又哭又闹,一会儿骂叶志文薄情寡义,一会儿又骂叶家有失公允,一会儿骂林珍珍狐媚虚伪,一会儿骂老天有眼无珠,后来又骂陆温怡仗势欺人。翻来覆去的骂了几天,没人理她,她嗓子也哑了。既愤怒又委屈,既慌张又绝望。她始终没法接受自己被休的事实。浑浑噩噩中,又想起新婚时也和丈夫甜蜜过一段时间。丈夫一直对她包容,缘何这次会如此的绝情?林珍珍已经被送走,那为何还要休了自己?想来想去,她终于又给丈夫的绝情找到一个理由。
就是那夜和表哥醉酒荒唐,被人给捅出去了。
是谁说的?
陆温怡,还是鲁家人?
她很想迁怒陆温怡,毕竟那两日陆温怡回了娘家,有的是动机和时间向叶家通风报信。但她仅剩不多的理智却又告诉她,陆温怡的确是没必要那么做。败坏了她的名声,让谭家蒙羞,陆温怡这个谭夫人面上也无光。那么,就只剩下鲁家人了。
小朱氏惯来势利,平日里对谭修黛甚好。再加上一心想和谭府攀亲,自然就更为亲昵。谭修黛那骄纵的脾气,谭老夫人占了七分,另外三分也拜小朱氏所赐。
故而谭修黛对这个小姨印象极好。可自从和表哥一夜放纵后,她就对鲁家人生了厌恶之心。如今丑事败露,导致自己被休,她更是敏感多疑。立即想到,从前姨母有心聘娶她为儿媳妇。莫不是,他们母子俩没达到目的,刻意报复?
念及此,她便气得浑身颤抖。
“都是他们害我,娘,他们害我的。那天晚上,定是表哥…不,是鲁元良,他故意灌醉我,否则我也不会…不会…”
她哭了出来,愤怒绝望,无助凄惶。
陆温怡撇撇嘴。
鲁元良有色心没色胆,在谭府,他还不敢乱来。她已经审问过了,那天晚上,鲁元良无意间撞见喝闷酒的谭修黛,好奇之下过去询问。他还知道些许分寸,没敢靠太近。但喝醉了的谭修黛不管不顾,拉着他陪自己喝。鲁元良本身也是半醉,被她这么一拉,脑子一昏,顿时把什么礼教之防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两人喝着喝着,酩酊大醉。边上也没个人伺候,喝醉了后谭修黛就靠在鲁元良身上,跌跌撞撞的回了房。
错误,就这么发生了。
这也是谭老夫人那日审问后的结果。
如今见女儿哭诉指控,除了苦笑便是悲凉。
“你姨母说,让你给你表哥做妾。”
谭修黛顿时跳了下来,“什么妾?他也配?他毁我清白,害我至此,活该被千刀万剐,竟还敢出此狂言。娘,娘…”她又扑过去,“我不做妾,我死也不给人做妾…”
陆温怡看了她一眼。
还算有些气性。
“娘知道。”
谭老夫人安抚的拍拍她的肩,柔声道:“放心吧,娘没答应。咱们谭家的女儿,怎么能给人做妾?你嫂子已经吩咐下去,以后鲁家来人,一律不许入府半步。他们如此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以后我们谭家,也无需再与鲁家来往。”
谭修黛眼睫上还挂着泪,有些意外陆温怡竟会帮她,想到上午陆温怡才掌掴了她,一时之间心情又有些复杂。
谭老夫人又叹了声,面上尽是无奈与悲痛。
“只是,如今这般情状,你是不能呆在京城了。你姨母那个人,今日吃了亏,若是再放出些什么不好听的流言,你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她没有停顿,生怕自己会心软,“我已与你大哥商量过了,明天便送你离开。城外有一座庵堂,你便在去那里,以‘思过’为名,修身养性。你姨母他们,再不敢起什么幺蛾子。”
谭修黛目光睁大,不可置信道:“庵堂?娘,您的意思是…要我剃度为尼么?”
谭老夫人忍着泪摇头,颤抖着说道:“只是让你,暂避风头。放心,我会时常派人过去看你的。修黛…”她握住女儿冰凉的小手,老眼含泪,“娘也没有办法。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若让人知道你是因为不贞被休,便是日日呆在府中,怕是也不得消停。”
谭家满门,荣辱与共。若爆出女子不贞的丑闻,谭修昊以及他的孩子都会受到影响。谭老夫人不能让孙子孙女都无辜受此牵连。况且,这的确也是最为稳妥的法子。否则将来脑开了,整个谭家名声就跟着臭了。谭修黛若是因此避居佛堂清修悔过,还能稍稍挽回一些世人的宽纵。
人活在这世上就是这样,有时候,不得不顾及旁人的言论。毕竟一人身系一族,不可肆意而为。
谭修黛张了张嘴,泪水自眼眶哗啦啦的流下。
她不想离开谭府,不想离开京城,更不想去什么佛堂清修。去了,没准儿就是一辈子。毕竟‘思过悔罪’,至少也要个三五年。到那时她再回来,早已物是人非。便是没人再对她翻旧账,她后半辈子也基本就是残灯古佛,顾影自怜了。
“娘,我不去,我不要去庵堂,我不去,不要赶我走…”
她哭得可怜又绝望。
谭老夫人心都要碎了,将她搂在怀里,跟着落泪。
“别怕,等过几年,这事儿淡下去了,我再让你大哥把你接回来。咱们谭家,还养得起一个女儿。”
谭修黛趴在她怀里悲痛大哭。哭声里俱是绝望愤懑无奈,以及微微悔意。
……
翌日,一辆马车从谭府而出。同时,谭家放出消息。不孝女谭修黛,因悔对婆母言行不敬,已脱簪着素,前去庵堂跪佛请罪。
谭修黛被休一事,在圈子里也是沸沸腾腾了好些日子,人人都在背地里议论看笑话,说什么的都有。没想到,素来宠女儿的谭老夫人,这次竟能狠得下心来,真的将谭修黛给送走。这倒是让一帮嚼舌根的女人,诧异至于又有些刮目相看。
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吃瓜群众们,也不是和谭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人家都已诚心悔过了,自然没必要再继续奚落诋毁。
叶家那边听说了后,也没什么反应。谭修黛自离叶府,便与叶家再无任何干系。叶夫人养了些时日,病也好了,隔了数月,便又为儿子寻了一门亲。当然,这是后话了。
鲁府。
小朱氏的确还想着用谭修黛和儿子的‘私情’搞些事端,让谭家心甘情愿的将女儿送来给儿子做妾。刻意放消息出来,谭修黛名声彻底败坏,只能认命。尽管会惹怒谭家,但两家有了姻亲,谭修昊就不得不提拔作为妹夫的鲁元良。但她还未行动,谭修黛就被送走了。
这一出让小朱氏始料未及,险些气得背过气去。
鲁元良倒是松了口气。可没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被参奏‘呷妓’。
大燕律法明文规定,朝廷命官不可‘呷妓’,轻则罢官重则流放。他这样的八品小官,又没什么斐然政绩,得罪不了什么权势高官,按理说私底下再是荒唐,御史台也没那个闲心去参奏他。
小朱氏却立即明白,这是她那个姐姐的报复。
谭老夫人和和气气了一辈子,终于为女儿对娘家人硬气了一回。小朱氏敢上门逼迫,她便让儿子毁了鲁元良的前程。
鲁元良被罢官。
小朱氏上谭府求助,却吃了闭门羹。她在谭府门前破口大骂,句句针对谭修黛,什么狐媚勾引,事迹败露退居佛堂云云。一句比一句石破天惊。
围观群众本来惊异有所怀疑,但看谭家对此既不回应也不追究,看似承认。但谭夫人陆温怡每每出门做客,面色如常,云淡风轻,丝毫没有半分‘小姑子与人偷情,伤风败俗’的羞耻感。于是大家了悟了,必然是小朱氏狗急跳墙,刻意污蔑,对其更是不屑。
鲁元良的官职终究没能保住。
小朱氏央着丈夫到处求人花钱,才没让他被判流放。只是他这辈子,与官途无缘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与她儿子订婚的那家姑娘,登门退了婚书,另嫁他人。
小朱氏被连连的噩耗打击之下终于病倒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悔之…晚矣。
谭府终于平静了。
谭老夫人的确如她所说,时常派人去探望女儿。不过庵堂里也有规矩,不得吃荤沾酒,不得穿金戴银,否则便要将谭修黛赶走。没办法,她是来请罪的,放在大众眼皮底下,才叫做请罪,不可能在家里立一座佛堂日日跪拜。庵堂的所有清规律例,她都必须遵守。
青灯古佛,苦不堪言。
然而这样的日子,或许会很长,很长。
时间久了,便真的就是赎罪了。
**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又到了一年冬。今年倒是不如往年那般冷,一直到腊月中旬,都未曾下过一场雪。
季菀裹着银白大氅站在廊下,快除夕了,终于慢悠悠的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一上午了,屋顶和地面上才勉强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孩子们想堆雪人,都堆不起来。
对此,曦姐儿很沮丧。
“好了,大冬天的,堆雪人还冷,去屋子里和姐姐一起玩儿吧。”
季菀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笑着安慰她。
曦姐儿嘟了嘟嘴,只好和笑着来牵她手的音姐儿回屋了。
季菀看了看有些阴沉的天,目光又偏向了遥远的北方。
老太君的身体越来越差,近来已经无法下床,视力越发模糊,时常认错人,记忆混乱。时常会唤起几个孙子,尤其是陆非离。见到季菀,都会下意识的问,‘今日三郎怎么没来?’
季菀总是耐心的解释,他尚在边境打仗,还未归。
老太君又叹息,呢喃着旧事。说,三郎的祖父,便是战死的。身中十三刀,浑身浴血而不倒,震得敌军畏惧而不敢前进。说着说着,她便落下泪来,半晌无法平息情绪。
女人们有的丈夫在打仗,有的儿子在边关,都有些感同身受的悲伤。
尤其是安国公夫人,丈夫两个儿子都在外,她日日忧心不得释。偶尔还会做噩梦,梦见丈夫儿子一身鲜血,满身刀枪,醒来后一枕冷汗,再不得入眠。
老太君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
安国公夫人私底下问季菀,季菀只能老实说,大底抗不了多久了,年后还是让陆非烟回来一趟。怎么着,也得让老太君见最后一面。
老太君病着,今年的除夕,府中也较之往年少了些许喜庆。
鞭炮声中,年过去了。
正月底,陆非烟和丈夫带着孩子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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