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看向那个已然没了脾气的陶莉莉的母亲。
“刚才又是谁说夏南没教养?她受了这么大伤害,还一直在忍气吞声承受你们自以为是的责难,身为成年人,面对小孩子间的纠纷,不但一点包容之心都没有,还要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究竟是谁更没教养?!”
那女人的脸色由红转白,瞥了顾匪两眼,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夏南惊呆了。
不仅因为顾匪无所顾忌的言辞,还有他展露出来的保护的架势。
“顾先生,请冷静…我们今天既然聚在一起,不就是想就这件事好好聊聊吗,有问题咱们就解决问题,生气总归不是办法――”这会儿教导主任倒变成了老好人。
顾匪看都没看他一眼,只一抬手就打断了他的话。
他俯视夏南,“你乖乖地把今天遭遇的事,从头到尾再跟叔叔讲一遍,不准隐瞒。”
夏南吞了下口水,望着他深凝的眉目,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怒。
“课间她们围住我,要看我的怀表。我说这块表很贵重,不能随便给人瞧,她们就不准我离开,说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偏要我摘下来。我不肯,她们就一个人抓住我,另一个人直接伸手扯…我忍不住跟她们打了起来,很多同学都有围观,直到我抓伤了张嫣,她们才停手。老师赶到之前,她们还对围观的同学说:以后做同学的日子很长,别做傻事,他们必须都要对老师说是我无故动手打她们…还说她们家里有很强的背景,如果不按照她们说的做,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顾匪嘴角一抽,不知该不该笑出来。
――她们家里有很强的背景,如果不按照她们说的做,会吃不了兜着走?
听听,十几岁的初中女生,居然像个小地痞。
而同样的一番描述,也让两个学生的家长汗颜无奈。
“真是对不住了,这件事…的确是我们不对。我们没教育好自己的孩子,之前也不该那样对夏南。”张嫣的父母率先做出反应,“让我们先带夏南去看医生吧,毕竟她的伤好像应该及时处理一下。”
“那倒不必劳烦,”顾匪仍没抬眼,只顾盯着夏南的脸,“南南,今天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叔叔的意思是,你想怎么解决?”
夏南一怔,似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半晌才道,“如果大家能相信我说的话,不认为我是撒谎,也不冤枉我,那就没什么可解决的了。毕竟我们在教室打架…我们都有错。”
“你确定?”顾匪问,严厉的凤眸浮现笑意。
“确定。”她点头,像是生怕他再发飙。
顾匪环视众人,见大家也都忙不迭点点头。
“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人家不追究,叔叔也听你的,不追究了。但叔叔依然要批评你,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对错都要勇于坦白,对老师如此,对叔叔也一样。你只会固执地耍牛脾气又有什么用?那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也用不着担心惹得起谁,惹不起谁,因为…如果真论‘背景’,你不输任何人。”
这话,顾匪表面是在教育夏南,可话中话旁人已是听得足够清楚。
事实上,在他们拿到顾匪的名片时,就已意识到了这一点。
――即便不认得这年轻男子是谁,可“顾氏”的大名却已早有耳闻。
顾匪是翘班去了夏南的学校,期间因为公事电话一直不断,他不得不再带着她回去继续上班。
在那之前,他们先去了趟医院,为她脖子上的伤做了简单处理并确定没有大碍。开了药,他载她回“顾氏”。
第一次踏入“顾氏”,夏南努力打量周遭的一切。而同样,所遇员工,也对夏南报以同种好奇目光。即便不明显,可隐约还是能察觉到他们的侧目与低语。
顾匪不以为意,并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待他与夏南,从进入“顾氏”一楼大堂直到两人站入专属电梯,他一直紧握她的手,像怕弄丢了她。
夏南显得非常开心。
顾匪弄不清楚她这种莫名亢奋的表现――双眼闪亮,笑微微的,东看西看,精神头十足。她脸上的兴致勃勃,就像刚从游乐园归来,满足又充实,完全看不出他们刚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唇舌之战。
他想不通,也就随她了。
电梯不断攀升,红色数字循序变化,越来越高。小丫头突然又指着顾匪按下的楼层键,咧着嘴语音轻快,“好高!我还是第一次上这么高的楼层!”
顾匪扬眉,淡淡一笑,“那待会儿多带你上下几次好了。”
“行!”
她点头,信以为真的神绪让他笑意变浓。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环境优雅的26层。一块开放式的办公区域,桌后站起个女人来,恭敬得体地笑望顾匪,看到他身边的夏南,公事化的笑容掩不住惊讶。
“我侄女。”
顾匪轻轻一语,像是在对秘书作介绍。拉着夏南大踏步走向双开门办公室,哑光银的门牌上,清晰有力的四个字,副总裁室。
“你秘书好漂亮。”走入办公室,夏南感叹。
“能力也了得。”顾匪淡应,脱下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
“这是你的办公室?”
夏南的注意很快被其它吸引,环视四周,眼神有点不够用。一会跑到落地窗前贴着玻璃使劲往下看,一会抚摸顾匪宽大的原木办公桌,再凑近桌面眨巴着眼端详她根本就看不懂的文件…来回绕了几圈后,终于落座沙发,还上下颠了颠。
顾匪瞥她两眼,感觉办公室里像是突然多出一只小猴子。
进入卫生间洗了手,出来后,他从西装口袋里拎出一只白色纸袋,里面是从医院带回的药。
“我看看你脖子。”他走到她面前,直接坐在了茶几上。
夏南听话地拉下外套领口。
“还疼吗?”
那几道勒痕,因药物关系颜色变得更深,这么看着更加触目惊心,顾匪不自禁蹙了下眉,怜惜感再次漫生。
“不疼了,就是有点痒。”说着,她伸手去抓,被他挡住。
“那就涂点清凉止痒的。”顾匪从纸袋里掏出一只小瓶,确认说明后旋开盖子,用棉签蘸取些许凑近她脖子轻轻擦拭。
“好凉――”夏南缩着脖子躲避,眼睛却笑得弯弯的。
“别乱动。”顾匪无奈地扶正她身体,唇侧也是忍不住扬起。
“能不能告诉我,你这心情怎么就这么飞扬?说出来让叔叔也高兴下。”她喜悦的表情实在太明晃晃,顾匪终于忍不住问。
“因为你啊,”她立刻回答,“…你疼我。”
顾匪顿住动作,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
才明白过来,她之所以这么难掩喜色,只因他在学校为她出头的事?
…至于吗?
他不就做了任何一个疼爱孩子的家长都会做的事吗?就让她这么开心了?
却也止不住暗暗叹息:这个年幼的孩子,到底曾经历过什么,会令她如今面对这样的小事,都觉幸福难抑?
他平复心头因她而起的酸楚伤感,又挑着眉开玩笑,“既然知道叔叔疼你,你想好怎么感谢叔叔了吗,小不点?”
“想好了。”
“以后不管你怎样心情大好,又对谁有着什么样的感激,都不准你再这么做。除非是面对你长大后的爱人,一个懂得珍惜照顾你,会忠诚地陪伴你度过余生的人。”他字斟句酌轻声道。
“为什么?”她不解。
“那对你呢,行吗?”夏南盯着他情绪复杂的脸。
“当然不行!”顾匪神色微凛,利落否定。
“为什么?”因为他的话,她快乐的神情收敛不少。
“刚才不是说过了?这是只有亲密爱人之间才可以存在的行为。换成谁都是在占你的便宜,是不应该的。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更不能主动去付出。”
“以后你会抛弃我吗?”她接下来的问题让他疑惑。
怎么扯到这上面去了?
“叔叔怎可能抛弃你?永远不会。”
“那不就得了。”她松口气般耸了下肩,“你一直在对我好,珍惜我照顾我,还会永远陪伴我…而且,我也爱你啊。”
顾匪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她混淆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可叔叔只是叔叔,不是你的爱人。”他希望她能弄懂这分别,“你对叔叔的‘爱’,跟你未来会经历的‘爱’,也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
顾匪闭了闭眼,隐约感到头痛。
“叔叔跟你是‘亲情’。你与你未来的爱人,那叫‘爱情’。”
他连说话都有些无力了,随即开始垂眸整理药品。
“那亲情跟爱情…你可以都给我吗?以后,你愿意做我的爱人吗?”
手一抖,他差点捏碎了小小的药瓶。震惊地抬眼看她,却见她眸底一片坦荡真诚。不像是在开玩笑,专注的眼神也代表她并非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这是他经历过的年纪最小的“表白者”,却是这样直接得叫他心慌。
“南南,你还小,根本不懂得‘爱’的不同含义与区分。这个问题的讨论到此为止,不准你再问个不停了。”
他收拾完毕,迅速站起身来,用“你还小…还不懂…”这种最万能也最无用的借口结束了这番混乱。
“顾匪。”她却开口叫他大名。
“你一定会成为我的爱人。”她坚定的语气像在准确无误地宣告,“因为你不是我的亲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她纯澈又带有固执的目光落在他布满错愕的脸上。
“而且…我只喜欢你。我要永远都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