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你?”于宁忍不住问。
“我大概知道她会去哪了。”
丢下这句,他转身就走。
“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去接她。”
走至门口,他又转身对于宁交代,随即关上房门,毫未理会她的不甘。
……
这一片老旧住宅区,年久失修,道路两旁的房子,稀稀落落只有几家亮着灯。
顾匪减缓车速,凭着记忆走。
夏南与她母亲从前住在这里,他曾载她回来取过东西。时隔好久,若不是今天看到顾文,顺势想起了沈玉,他还记不起有这么一处可供她容身的地方。
心里笃信,却也有忐忑。
――如果这里依旧找不到她,可要怎么办?
转了几个弯,车子还未靠近那两扇黑色铁门,当看到门前暗淡的路灯下,那抹抱膝蜷缩的身影,他的心情为之一振。
听到声响,她惊恐般抬起头,看清车内走下的男人,似是松了口气,却也没有改变倚着门坐在地上的姿势。
顾匪在她面前止步,面无表情地俯视她。
她今天的行为,实在是太叫人生气。想来他该骂她一顿,要骂到她痛哭流涕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保证不会再有下次才行。
顾匪默默思索,很努力地让自己“愤怒”起来。
然而,望着她仍显稚气的小脸,严厉的话却也一句都说不出口。
两人对峙,夏南先打破了静默。
“我知道我让于宁伤心了,你也一定很生气。所以,我没脸再回去…我本打算先在这里住一晚,再考虑怎么办。只是到了这儿才又想起,钥匙根本没有带在身上。”
她吸了吸鼻子,竟又对他灿然一笑。
“顾匪,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无家可归’…那感觉真难过。”
虽已入夏,夜风依旧让人感到冷意。
顾匪看了眼夏南身上的短袖T恤,沉默地脱下西装披到她身上。大大的一件男士外套裹在她身上,愈发显得她娇小脆弱。
“回不去的,已经不是‘家’。真正的‘家’从未对你关闭过欢迎的门。”他隔了半晌才回应她之前的话,“走吧,我们回去。”
夏南迟疑地看着他,动也没动,“你不生我的气吗?”
“真的生气,就不会来找你。”他看住她忐忑的眼睛,轻声说。
她似是咬了下嘴唇,又朝他伸出双手,“那你拉我一把好不好,我的腿酸了。”
纤细的手指,十根全部张开。就像年幼的孩子寻求大人的拥抱。
打开车门,他看着她坐入车中,帮她收拢身上宽大的西装,又挑起安全带倾身向前为她系妥。半个身子探入车中,平静的俊颜仅有咫尺之距。
夏南定定地望着他,鼻息间尽是深沉幽远的香气。心绪一阵恍惚,她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将眼睛贴在他的颈侧。
顾匪身体一顿,却也没有马上推开她,只是僵硬地任她抱着。
“不要跟于宁订婚好不好,求求你。”她的声音带着祈求,哀哀切切地在他耳边响起,“我不要你跟她订婚,不要任何人抢走你。”
他不说话,隐于暗中的脸神情难辨。
他的沉默,让她一时鼓起的勇气渐渐瓦解,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他说一句话,搂在他腰间的手也跟着一点点松懈下来。他这才拉开她,站直身体,关上了车门。
看着他绕过车头,走向另一侧,夏南咬住嘴唇,努力止住心底的激荡与失落。
车子启动,逐渐驶出光线暗淡的住宅区。
车厢里的气氛越来越窒闷。夏南猜不透顾匪此刻的心情,也就不敢再轻易说什么。
“为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你为什么喜欢我?”
夏南一愣,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却也老实回答,“我想不出原因…只是喜欢。”
“南南,也许你一直弄错,把对亲情的依赖误认为是爱情。”他依然目视前方,口吻清淡。
“不是!”她立刻反驳,激动地坐直身体,“如果换做两年前,你这句话也许骗得了我。可现在不同,我已经十五岁了,我很清楚自己的感觉!”
“…是吗。”
良久,顾匪只淡然地道出这两字。路灯时不时投照进来,忽明忽暗的光线,更显他的脸色晦暗不明。
“其实,我刚才对你说谎了。”夏南望着他叵测的表情,只觉胸中一股冲动的气流横冲直撞,“我并非真的进不去那间老屋。我只是一直在门外等你。”
说着,她自裤袋中掏出一样东西,摊开手,掌心上躺着一串钥匙。
“我跟自己打了一个赌。赌你不会气我,赌你在意我,依旧心疼我。并且,一定会找到我。”
顾匪的目光自她掌心移开,将所有意外敛于眸底。神色却是复杂了些许。
“这两年,我一直在小心应付我心里的感情,无法把你看淡,也不敢逾矩。我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猜测着你的心情过日子。你开心,我会比你更开心,你眉头紧缩,我会没来由地跟你一块烦恼,你对我露出一抹微笑,我会以为登上了天堂,你对我失望,我恨不得杀了自己…不如你来告诉我,如果这些感觉代表的不是爱意,那又会是什么?!”
夏南有些失控。而顾匪虽然没有太大反应,可握着方向盘的手却紧了又紧。
“我知道我在你眼里依旧算是个小孩子,依旧不够成熟,配不上如此出众的你。可你也不能随便否定我的感情…那不公平。”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她又说,“如果你还对我的心意抱有怀疑,可敢跟我打个赌?”
“什么?”他问,不知为何声音有些沙哑。
“把你未来两年的时间留给我,给我两年。到时候我们再来看看,我的感情是真还是假,而你,又会不会始终对我没有一丝心动。”
恰逢红灯,顾匪踩下刹车。垂眸似乎犹豫了一下,再抬眼时终于看向她。
“你是认真的?”
她点头。
“赌注是什么?”他问。
她想了一下,“如果你输了,就要永远跟我在一起。如果是我输,如果未来两年我不能让你对我产生哪怕一丁点的感情…夏南这一生将永远不再纠缠顾匪。”
“那么…你可会愿赌服输?”
他隔了很久,再次问道。
只见她微微一抖,又很快正色。
“我绝不会输。”
夏南不清楚其他人感受到“爱情”时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却察觉到了自己每一天的改变。好像一汪甘甜温暖的泉,源源不绝地从心底涌现出来,浸润周身。甚至连肌肤、毛发、指甲,都因此闪烁出了从未有过的光华。
毫无疑问,顾匪同意给她两年,允许对他释放感情,就等于为她敞开了一扇希望的门。
只是,门那一端的繁花似锦,看似很近,她奋力疾行,却仍感到遥不可及的遗憾。
一转眼,竟已过去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这期间发生了一些事。
首要便是顾文曾出现过苏醒迹象。这对顾家来说无疑是天大喜讯。只可惜天不如人愿,迹象不同于奇迹,所有满怀期待的人,最终只留一腔空欢喜。如今的顾文依旧在沉睡。
受到这件事影响最大的,莫过于顾匪。
当初他同意进入顾氏做牛做马,除了一己之私,还有很大程度是为了顾文。他想尽全力维系哥哥曾掌管良好的产业,以便终有一天待他醒来,可以将顾氏完好地双手奉还。因此顾文这一次“虚晃”的苏醒,就像为顾匪打了一剂强心针,让他更投入到工作中,甚至将原本尚未启动的计划,提前排进了日程。
而最重要的是――他还以“工作太忙”为由,暂时取消了订婚。导致于宁至今还在生他的气。
也许是真的太忙碌,心无旁骛。
也许还有一些其它因素隐含其中。
可他不说,谁又知道。
与此同时,临近岁末,夏南即将告别十五岁。而这段时间生活中的诸多变化,并不包括她与顾匪之间的关系。
他们毫无进展。
……
身后伸出一只手关掉了眼前的电磁炉,夏南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水煮蛋的锅子已经溢出了开水。初醒的微哑声音随即浮现,“你在想什么?”
吐了下舌头,她小心地掀开锅盖,捞出水煮蛋放入冰水中,又随手关掉咖啡壶,并从早已结束工作的微波炉里取出牛奶。
“早说过不需要你负责早餐,又不听。是不是睡得太少没精神?”顾匪又问。
夏南这才回过头,对他一笑,“才没有。早睡早起,我精神得很。”
“是吗,”他明显不信,“那为什么刚才像是站着睡着了?”
她干笑两声,帮他端着早餐走入餐厅。
“前几天跟你说的事,你考虑过没有?”顾匪落座,盯着将咖啡杯规规矩矩摆在他面前的小丫头问。
“嗯。”她点头,“我不想放弃画画,至于你说的重点高中,我会努力考进去的。”
“并非一定要你做出取舍,只是如果两者兼顾难以应付,你势必要做好准备放弃一个…学业总不能耽搁吧?”
“我不想放弃画画,当然更不会耽误学习。你放心,我会加倍努力拿出像样的成绩,不会让你失望。”
夏南看住顾匪的眼睛,很认真地保证。
而后者顿住喝咖啡的动作,望了眼她信誓旦旦的表情。
许久才说,“我怎会不放心。”
――事实上,除了喜欢他这一点,她实在是太叫他放心了。
虽然同样处于情窦初开的年纪,可这丫头并没有犯下同龄人的通病――被一份少女情思占据生活的全部,以致影响学习或心理的健康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