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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墨峰百姓番外:吃人不吐骨

屋内滴答滴答落着雨,被子被打湿,一个面容枯槁的农夫半躺在草席上,忐忑不安道:“清明将至,我还没有完成春耕,下半年没有收成怎么办?”

“没关系。”一个衣冠楚楚的大富商站在旁边安慰他。

“伯先生……”他正想感激,哪知这位慈眉善目的伯先生下一刻冷冷道:“我会找其他农夫,用你的名号继续播种,来年继续卖给那些粮户,那群蠢货听到你摔断腿还有粮产出,一定会很高兴来买的。”

马自吉惊诧,猛地摇头:“那个农夫能替我耕种?不行不行,他根本不知道我的田怎么播种,谷子要洒多少水,什么种子才适合,这些,只有我亲力亲为才能种出原来的粮食啊!”

“人们的口味都被养刁了,你谷子原来那种味道早就不适用了,接下来把种子改了,种点高粱,现在大部分粮户喜欢买高粱。”

“可原来那些喜欢买谷子的怎么办?”

“那关我什么事,卖得不好就换,这是我的田,我让你种什么就得种什么。”

“这、这明明是我开辟的田,怎么我连种什么都没自由了!”

“签了合约,你这块田就不属于你了,种什么我说了算。怎么?愤怒?合约是你自己要签,我可没逼你。”

马自吉气得磨牙,“那秋收后,我能分到多少粮食?”

“什么?”伯先生觉得好笑,“你都没完成春耕,还想要分粮食?告诉你,一颗谷子都没有!想要分成?没门!”

“你、你们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吊睛白额大虫!我要是饿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马自吉抡拳朝伯先生打去,奈何忘了自己是个半残人士,一骨碌摔下床,狠狠砸到地上。

望着马自吉狼狈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伯先生仰头大笑,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啊,忘了说了,你死后的农田和名号五十年内,都归我伯家了。”

马自吉一颗心心跌到了谷底。“我、我去别的地方开荒,我不在这干了!”

伯先生毫不在意。“那你去开荒种的第一亩田也得给伯家,你敢卖粮给其他人,就是违约。你瞪我干什么?这都是合约上的,我只是履行合约罢了。”

马自吉目眦尽裂,气得心肺俱颤,拼着最后一口气嘶喊:“我、我要告官!我要告官!”

“告官?你告呀,这合约是你自己签的,我可没逼你。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的名号、农田,还有以后种的花生、豆子、白菜全部都归伯家所有。”

“你……吃人不吐骨头……”马自吉气得昏倒在地。

……

思绪又飘回现实,故事准备接近结尾,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听着。

说书人缓缓道来:“签了这份合约的不只马自吉,其他签了合约的农夫纷纷聚集在一起,在伯府门前大闹,要求伯先生改合约。后来,事情闹大,朔月盟内一个叫尹无痕的年轻人关注了此事,了解情况后,便决心为那群人出头,亲自领头去了伯府谈判。”

“马自吉不抱什么希望,因为那人名字就不太喜庆。尹无痕,隐而无痕,到后面不是什么都不见了?”

“那岂不是失败了?”有人开始猜结局。

“第一次没谈成,尹无痕又谈了第二次。第二次谈判后,伯先生答应改合约。但尹无痕一看,不满意,决定再谈。而农民罢农太久,有人忍不住,纷纷放弃抵抗,接受了二改的合约,仅剩小一部分人跟着尹无痕负隅反抗。然后,伯先生发话,若尹无痕再带头闹事,合约改回原样。农夫们害怕,便纷纷转戈竹叶斋,天天往风雅四院闹事,企图阻止尹无痕,保住现有合约。尹无痕为了斋内安宁,不得不结束行动。”

“事情落幕,马自吉彻底失望,可放眼四海,庄园都是此类合约,四周都处于一片污浊的时候,去哪还有什么区别。他找不到一隅净土,有尊严地耕耘,靠自身血汗致富。万般无奈下,他去了临墨峰。听说临墨峰有夜未央,被朔月盟称之黑道,那里杀人不眨眼,但愿能给他一个痛快。”

“马自吉去了临墨峰才发现,峰下住着数百户人家。数百户人家过得如世外桃源一般,男耕女织,其乐融融。百姓畏惧夜未央,不敢上峰,而外头惧怕夜未央,不敢靠近临墨峰,这群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不必畏惧有强盗上门。”

“有人占地盘,夜未央不下峰杀人?”有人质疑。

“夜未央的刺客轻功一流,下峰时都会刻意避开百姓,从不出现,于是两方以井水不犯河水的方式共生。”

啪!

抚尺一响,故事讲完。

“嗨,临墨峰人都死绝了,这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

“奇怪,夜未央杀人成瘾,为什么不杀百姓啊?”

“别理那些谣言,朔月盟可明确说了临墨峰的百姓是被九命血狐杀光的!”

……

讨论声不绝于耳,不知何时,天光褪尽,日落西山。故事已终,人群散尽。

说书人等到茶客都离开后,摸着桌沿勉强站起来,拿起旁边的木拐杖,一瘸一拐地走着。

临墨峰血流成河,死伤无数,峰上百姓基本覆灭,他侥幸逃过一劫。

“农田被夺,卖身还债,好不容易躲到临墨峰,在峰下另找了块农田继续耕耘,结果,他们连临墨峰都给端了。原来像我这样的农夫,改行才有出路……去哪都逃脱不了被榨干血汗的命运。”

下一个故事,又是拿谁的血来描绘呢?

他准备走出门口时,发现靠窗的桌子旁隐约还有人。走过去,发现一个白衣少女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个小姑娘倒是眼熟,经常来客栈的茶楼听书,一坐就是一整天。我记得,她身边还有一名白衫侠客,现在怎么不见了?”

茶楼顶楼快打烊了,傍晚风刮得呼呼响,夜晚许是有暴雨,一个姑娘家留在这里不安全。说书人想着,忙扶着拐杖走过去。

“少侠,少侠?别睡了,醒醒吧。快打烊了,回客房休息罢。”

对于这种独身的小姑娘,他称少侠比较合适,免得隔墙有耳,遇见什么登徒浪子。他一个瘸子,可没什么能力帮忙。

然而白衣少女纹丝不动,眉头还紧紧皱着,怕是睡得不安稳,他无论怎么叫,这姑娘也不肯睁眼。

他叫不醒呢。说书人静静坐在旁边,思索明天该讲些什么。

就讲那个正月十五,临墨峰之战吧,这个故事跟江湖人密切相关,或许她听着听着,某一刻会醒来。

轰隆!轰隆!

雷光乍现,白衣少女从梦中惊醒,揉了揉眼睛,见天边忽明忽暗。窗边冷风灌进来,霎时清醒许多。

“少侠可终于醒了,茶楼要打烊了。”说书人笑道。

少女认得出那是楼里的说书先生,也不怎么惊讶。“对、对不起,我刚刚做了噩梦,一直被困在梦境里醒不来,是刚刚那个雷声救了我。”

“噩梦……”说书人呆愣愣地扭头注视窗外。

雨点汇集,砸落在窗棱,声音铿锵有力。惊雷一片,几道绚烂的光在黑压压的天空中炸开,好似要把这暗黑的天幕撕出一条缝,让它透光进来。

有雷电冲在前面不行,还要有数以万计的雨齐刷刷落下来,才能冲掉地上的污浊,换得天地间的一时清净。

这雨,能坚持到几时?

“快打烊了,那位白衫侠客找不着你该心急了,快回去罢。”说书人劝道。

那白衣少女被噩梦吓得刚回魂,心神恍惚,匆匆向他道了谢便走了。

人走后,说书人拄着拐杖坐到窗边。

雨淅淅沥沥地下,看着窗边那几株牵牛被雨水洗涤后,绿意盎然,显现出无限生机。突然间,他好怀念那时候拱手相让的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