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眼前这位不曾对他出手的白发男子,已然成为了他的心头大恨。
撂下一句狠话后,龙战天也没脸跟老天师继续寒暄,戴着那些遍体凌伤的龙卫们,一步步走下山去。
楚瞬召望着那个前进艰难的老人,心里没有太多得胜的感觉,反而有点英雄迟暮般的伤感。
他忽然间觉得这个世界好奇怪,总是要把好好活着的人逼得生不如死,又会劝那些想死的人好好活着,弄得大家都是半死不活的。
张玄德瞥了一眼众人,淡淡道:“武举的第四轮将会在四天后.进行,莫要以为晋级第四轮就已经万事大吉,武状元只能是你们其中一人,若是因为轻敌被淘汰了,那可就怨不了谁了,诸位回去好好休息吧。”
听到大天师的告诫,这些顺利晋级第四轮的参举者们不敢有所怠慢,纷纷恭敬答是。
“至于你唐煌好好考虑我的建议,毕竟这件事对你而言有益无害。”张玄德深深看了楚瞬召一眼,说了句很奇怪的话,“逆天之命,顺己之意,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难道这也是因果的一种?”
楚瞬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缓缓朝着山下走去,走得像个精疲力尽的旅客般。
白重楼望着楚瞬召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其实大天师说得也对,常静常矣,常清净矣,你何必要做那三人禾呢?”
——
夜晚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四周叶子纷飞四散,仿佛是一场斑斓的风雪,
楚瞬召独自一人在山道上行走时也能俯视整座落阳城,这座雄伟至极的皇城到了晚上比白天还要热闹,沿着皇宫两侧的建筑光鲜亮丽,至于那些光点暗淡的地方则是贫民居住的地方,穷富贵贱泾渭分明。
距离龙王赵公明入主南陆称帝已经过去将近两千年了,这个建立在巨龙脊背上的王朝很伟大,大庆王朝巅峰时期有着比肩大秦王朝的辉煌,赵公明这位被后世称为龙王的男人与大秦始皇并肩而立。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盛世还是乱世,这个王朝一如既往地没有让老百姓们生活得更好,如今更是面临生死存亡的境地。
兴衰皆是百姓苦,百姓不苦天地亡,让百姓人人都过上幸福的日子这句话本就是悖论。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看见那位白衣女子出现在身下台阶上,头顶带着一顶白色的笠帽,还是那副低头垂眉的菩萨姿态。
与上山前的吕南卿相比,现在的她只是失去了一头青丝和那象征她身份的净水银瓶,幸好没在春秋之地里丢了命,但没了头发的她看上去有些陌生……以及可怜。
楚瞬召看得出来她是特地等着自己,便慢慢朝着走去,耳边风声飒飒入耳,心境安宁如得大自在。
当楚瞬召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吕南卿才回过神来,没有抬头看着他,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我要下山回去了,公子能送送我吗?”
楚瞬召点了点头走在前进,吕南卿稍微落后他半个肩膀,她看得出来楚瞬召有些心事,但也没有多嘴去问,只是静静地陪着他,耳边传来脚下树叶被他们踩碎的声音。
“原来外面的天下是这个样子的啊。”许久之后吕南卿没来由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楚瞬召问道:“是啊,天下就是这个样子的,你做了好事别人不一定会感激你,你做了坏事也不一定会受到惩罚,你对这样的世界失望吗?”
“没有,我不失望的,我喜欢这样的天下的,很真实,因为不合理……所以显得很真实。”
吕南卿抬头望着头顶绚烂银河中的点点星辰,暗蓝色的天空在星辰的点缀下泛着彩虹般的光泽,很快这片天空又会被晨曦所照亮,新的一天又会继续到来。
她的眼睛清丽且明亮,楚瞬召仿佛能从她的眼睛里看见星辰在移动,心有愧疚地问道:“你的头发以后还能长出来吗?”
“不知道,不过也没关系了。”
“对不起……”
时间慢慢过去了,两人距离山下的龙虎牌坊越来越近了,分别的时候就要到了。
“我很喜欢这样的天下,虽然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我碰见了公子,这样的天下……很好。”
吕南卿说这样句话的时候,眼睛从漫天星辰中移开,落到了楚瞬召的脸庞上,清丽的眼神中熠熠生辉,却让楚瞬召心里一动,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
她慢慢伸出来手,很轻很轻地搂着了楚瞬召的脖子,她的身材纤细高挑,搂着楚瞬召的时候刚好将他的脑袋搁在胸前,但气氛并没有楚瞬召想象中的暖味,他们站在山道上互相拥抱着,仿佛两尊伫立千年的石雕般,即便是时间也无法将他们分离。
吕南卿泪流不止,不愿松开手臂,只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松开手臂,或许这辈子再也没机会碰见他了,生命中只剩下观音宗里的青灯古佛。
楚瞬召抬头慢慢掀开了她那顶笠帽,将手搭在了她的头顶上轻轻揉着,或许是觉得她说了刚才那句话后,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想跟她开个玩笑什么的。
对于观音宗的尼姑们而言,随意摸她们脑袋这种行为无疑会被她们视为天大的挑衅,但吕南卿对楚瞬召的僭越动作没有任何反应,眼神痴痴地看着他的脸庞,仿佛这件事是天经地义般。
虽然没了那头柔滑顺手的青丝,但她头顶的触感温暖得出奇,就像是抚摸一块暖玉般,让楚瞬召想起了许多年前被他偷偷养在皇宫里的那只小黑猫,就是那种想要摸个不停的感觉。
然后两人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稚嫩笑声。
尼姑尼姑!
楚瞬召松开吕南卿回望而去,看见一群身着华贵衣衫的孩子,用手里的糖葫芦指着吕南卿的脑袋笑个不停。
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孩子大笑道:“尼姑尼姑,没想到龙虎山上也能看见尼姑,这下算是大开眼界了。”
“为什么尼姑都没有头发啊?”一个衣衫锦绣的小女孩吃吃笑道。
“应该是掉光了吧,就像我们家隔壁卖猪肉的屠户,头顶一根毛都没有。”
他们口中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声,落阳城里的富贵孩子不信佛祖菩萨,不理解普渡众生的意义,只觉得那些蹲在路边化缘的僧人跟乞丐无异,肆意欺辱她们也不会得到惩罚。
当那个带头大笑的孩子丢出朝着吕南卿丢出手中的竹签时,其余几个孩子也有样学样,甚至还有人朝她丢出铜钱碎银,口里尼姑尼姑地喊个不停。
但不知为何,这些即将落到吕南卿身上的铜钱碎银,以更大的力度反弹回去,重重地打在这群“童言无忌”的孩子脑袋上,让他们没了初时的口出狂言,大哭着鸟兽散,还不忘撂下几句尼姑就是女鬼的傻话。
“我要回去找我爹,让他把这个尼姑女鬼抓进牢房!”刚才那个笑得最大声的孩子头顶上肿了一个大包,忍着眼泪恶狠狠道。
一个小女孩很是嫌弃地瞥了眼吕南卿的头顶,大声嘲讽道:“没头发,丑八怪!”
楚瞬召刚想回头呵斥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吕南卿却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不要这样做,然后她坐在台阶上,两只手捧着自己的脸庞,十指在额头上留下一道道血印。
楚瞬召也随之蹲下,轻轻拉下她的手掌,望着山下灯光点点的落阳城,搂了搂吕南卿,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
她在哭,哭得很伤心。
楚瞬召也很伤心,因为她的伤心是自己造成的,所以他更愧疚。
菩萨落泪,观音垂眉。
她哽咽道:“我是不是真的变得很丑了?”
“你怎么会变丑呢?你是我见过最好看最善良的女子。”楚瞬召温柔笑道:“所以我被龙浮生刺穿胸膛的时候就在想,若是能和你死在春秋之地也不错啊,有个那么美的女子陪我走最后那段路,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吗?”
吕南卿泪流不止,嘴角却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