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这二人是谁,云若不由哀叹,若论流年不利,运道不好的,当属此二人是也。
见到云若也在场,银烛血污斑驳的面上掠过一丝羞惭。七夕那夜云若放过了他,却并没有允他彻底自由。而他起初虚虚应着,事后眼看脱离桎梏,便打算彻底隐遁,这番作为不可不谓失信。一个郎君失信于一个刚及笄的小娘子,银烛自觉失颜至极。现下又再次成为阶下囚,承辱其前,若是有地洞,他恨不得立刻钻进去。
一旁的赤柱因为受伤失血过多,只能虚虚站着喘气,满眼赤红,恨不得将申初生吞的模样,极为骇人。
“陛下且看,此二人乃南陵鸢手下的护法银烛和赤柱,臣颇费了一番力气,方将此二人抓获。其中银烛手底下所领三十六子残杀了许多无辜之人,幸好之前镇国大将军府的侍卫武功出众将贼子们全数击毙,另外雪几和玄梁尚且不知所踪。”申初道。
他倒是聪明,眼见与断肠门勾连的证据被萧陌拿在手中,为了脱嫌,出尔反尔,又将银烛赤柱抓了来。看他二人面色愤恨,拼死挣扎,却又不发一声,要么被下了药,要么被点了哑穴,总之由得他胡说。
还有,什么叫“镇国大将军府的侍卫武功出众”?朝廷都捉拿不到的恶人,却让臣子的侍卫杀了个干净,真是邀功也不忘在皇帝面前黑一把云氏呢。
云若朝天翻了个白眼。只有蝴蝶夫人看到银烛和赤柱的惨状,一脸惊愕。她在断肠门地位不低,自然也知道这二人的能耐,没想到他们竟然落入申初之手,在看清其中一个侍卫面貌丑陋至极,正是离狷所扮,再联想到申初摘取火莲子时那毫无顾忌的模样,不由了悟:申初断肠门渗透程度早就远远超过她的想象,如今面对面站着,他哪里是认不出她,忘记了她,而是根本不想认她,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他难道忘了从前的誓言了吗?她是为了谁才进入这虎狼窝,又是为了谁才在这地狱一样的地方受尽折辱,生不如死啊?为了他,离开了自小唯一疼她护她的姑母,而他,竟如此狠心决绝地装作不认识她!
蝴蝶夫人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她仿佛看见离开那日,姑母靠在培王府下院简陋的客房中,抚着一支斜在瓦罐当中的柳条,一脸哀伤地低语:“柳家的女儿们谁也逃脱不了被离弃的命运,我如此,你也会如此。杳娘,你我都生错了姓氏……”
狠狠地掐着手心,直到剧烈的疼痛袭来,蝴蝶夫人低头一看,手心已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她定了定神,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并无异样。一旁的阿青一直在关注着她的神情变化,见她身子微微颤抖,便知她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不动声色地往前跨出一遍,将蝴蝶夫人挡在身后。
眼前光线微微一暗,蝴蝶夫人一怔,抬眼,却是那道不甚宽厚却仿似能够承载千钧,为她挡去一切风雨的挺拔背影。她蓦地眼眶发热发胀,赶紧低下头去。
云若不动声色地将她这细微的神色动静瞧在眼中,心道:原来蝴蝶夫人与那申家大郎君竟然还有些纠葛,既然如此,这妇人的来处也值得深究一番,说不定还能挖出些许不为人知的东西。对了,要不要提醒萧月一下,他那个小跟班儿深陷情网,若是不慎被利用,说不定会酿成大祸。
她一抬头,正好瞧见萧月正看着她,眸中笑意满满,见她望来,微微摇了摇头。
云若撇嘴,既然他早就考虑到这点,想来也不会有大问题,她就不多事了。
那边听萧陌淡淡说道:“此二人既已抓获,自当押回去严审。卿家办事用心,回去后朕自当嘉奖。”
“谢陛下!”申初松了口气。
萧陌摆手,有两个弓箭手走上来,将二人押下去。临走前,银烛忍不住往云若这边看了一眼。
申初暂时摘干净了自己,为防再次陷在此事当中,忙不迭告退。待他走后,场上争执的重点再次回到柳鹤的去留问题。
陆明珠是一步都不肯退让的。她深知柳鹤是个偏听偏信,是非观极轻的人,三言两语便能让人骗得为其卖命;而萧陌这个徒儿早非从前可比,人到了他手中定会被利用个彻底,所以断断不能将人交给他。
双方各执己见,一时气氛凝固。
“玉世子,不知你对此事有何高见?”萧陌突然发问。
问萧月?这关他何事?
云若狐疑地看看萧陌。没办法,她坚信萧陌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况且他对玉亲王府猜忌甚深,上次萧月被牵涉进邱百冬一案便可知,后头定有他的手笔。
萧月拱手道:“回陛下,柳鹤此人遁迹断肠门,多年来作恶多端,害命无数,一旦放过,生民不安;再者,朝廷除恶告示已出,贼首擒获却轻而放过,今后又如何取信于民,更甚者,岂不让外邦他国看轻我大夏。”
陆明珠眼神冰冷,不着痕迹地将云若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萧陌看了他一眼:“如此说来,玉世子也是赞同朕的话,将柳鹤羁押回天都?”
“正是。”萧月说道,“非但要将他羁押回去,而且还需找个稳妥的地方好生看管。”
萧陌眉头一蹙:“稳妥的地方?天都还有比大理寺大牢更稳妥的地方吗?”
萧月似笑非笑:“陛下恐怕忘了,前不久,臣和云女君刚从大理寺死里逃生……”
一股郁气升上来,萧陌闭了闭眼。
云若刚开始还在纳闷萧陌为什么不提刑部大牢,那里守卫森严,并不逊于大理寺,转而一想,明白了,刑部恐怕有申家的人安插在里头,将柳鹤送进去,无异于送肥肉入虎口,自己吃不到不说,还喂饱了对手,如此赔本的买卖,精明如萧陌,是考虑都不会考虑的。
沉默片刻,萧月说道:“臣倒是有个提议,不知陛下可愿意一听。”
“讲。”
萧月微笑道:“依臣之见,不妨将人交与尊长,一则,尊长是陛下的师尊,为人可信;二则尊长武功盖世,纵有宵小觊觎,也难逃尊长法眼。当然为了确保柳鹤时刻处在陛下和朝廷监管之下,不如请尊长移居镇国大将军府,随时随地对其进行看管监督。”
萧陌盯着他,眸光幽深不可辨。
萧月微微一笑,再次拱手:“臣这个提议,陛下以为如何?”
萧陌将视线移开,略一思索,朝陆明珠拱手道:“那就有劳师父了。”
陆明珠微微颔首,鼻间轻轻哼了一声。
萧月不经意与云若目光相碰,朝她一笑。不知为何,云若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却又悄悄挪去与他站在一处。陆明珠见状又哼了一声,不过也不再暗地拉扯云若了。
事已成定局,萧陌不再多费口舌,而且断肠门地宫那边有罗澈领人搜捕,无需他费心神,于是与陆明珠作了道别之后,带了弓箭手离开。
云若望着萧陌纵马离开时望过来的眼神,里头饱含情绪,却复杂不可辨,心头莫名一揪。不过很快她就摇摇头,曾经属于自己的,只是曾经而已,她只看现在和未来,现在他已是别人的了,他的未来也绝不会属于自己,既然早就想清楚了,眼下何需自寻烦恼。
她恭敬地朝萧陌行礼告别,萧陌眼神一黯,大喝一声“驾”,踢马离开。
云若直起身,笑着对陆明珠说道:“师父你看,玉世子多厉害,这就把人给留下了。”
陆明珠睨着萧月说道:“这回我承你的情,不过一码归一码,柳鹤人在大将军府,诸事由我,你就不要掺和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