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小酒馆吃饱喝足,徐则考虑到自己还有公务要忙,故而早早便打道回府。《二小姐》的书稿也已经在车里。
徐进在五房等到很晚,几乎要睡着了才等到心情愉悦的弟弟回来。徐则见他身上穿着官服,便猜到了是什么事。徐进脑袋往里屋偏了偏,“洗把脸就出来,别耽搁。”
路上徐进分析这个节骨眼上很多人会变得疯狂,能不能保持平衡,还得看皇上的意思。不管怎么样徐家原来站谁,以后也不会变。除非承启帝失心疯了要跟徐家过不去。
文武百官在大殿外跪着,偏偏天气不好,夜空飘着密集的细雨,年纪大的都不太受得住。直到高亢的声音传来,众人恸哭,虽然没几个发自真心,但谁让这是规矩呢,掐大腿也得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这一夜无人能眠……
消息传到金陵,桑赠齐头个就是让两河轩把所有营生都停了,然后才去要求其他商行。于是金陵城百姓迎来了四十九日的“大哀”。
丁懿轩和陆青在城中巡了一遍,回来向程馥禀报:“除了医馆米面肉类铺子,其他营生都要停,码头上征不到伙计,大家愁死了。”两河轩的生意都不涉及生存,所以停一阵子也无所谓,但是百姓们停工一日可能都会让家里揭不开锅,而这次“大哀”还不是停三五天的事。
程馥起初想帮一帮特别困难的人,但被徐野劝住了。这时候谁都可以出头,唯独她不可以。她只要在城中设粥铺,发米粮,马上会有人骂她沽名钓誉,连皇后娘娘的丧期都要利用。
既然帮不了别人,她又想趁这个时候让几个大管事给底下的人上上课,徐野没拦着,倒是吴缨觉得也不妥。若是走漏风声,照样要被指责不敬皇后娘娘。
“我爱莫能助了,你们自己找事打发时间吧。”
淮晏米行的东家周晋也难,他的货船全在码头上,有人手却不敢去卸货,而城里的三大粮仓都快干了,急得火烧眉毛,提心吊胆地让人半夜里驾客用马车,悄悄的,一点一点运送。
他真的很想知道是谁给皇上出的馊主意,当年太后崩逝,“大哀”也就三天,且营生照常,唯独不允许穿艳丽的衣裳,不许办喜事家宴而已。怎么皇后娘娘还大过太后不成,四十九日不开市,他家大业大无所谓,可多少人家要无米下锅。
柔嘉长公主听说要禁四十九天,手忙脚乱地算起日子来,生怕婚礼跟皇后的丧期撞上。好在有惊无险,否则她也不介意诅咒死人的。
向承启帝提出四十九日“大哀”的是武定郡王府以及当朝右相张家,而声泪俱下支持的是睿王夫妇;在没有其他反对声的情况下,承启帝答应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江南,因百姓们无事可做,所以传播速度比平时那些是非要快上许多。每个人都憋着一口气,敢怒不敢言,作为知府的桑赠齐也有些紧张,生怕这些百姓们忍不住突然爆发什么乱子出来。
“不是徐六,是我。”程寒主动坦诚消息是从自己这里传出去的。
他和徐野的消息都比朝廷正式文书要早上许多,徐野只是把来龙去脉告诉了小姑娘,让她有个准备,并没有做任何事。程寒则不一样,他第一时间就利用起来。
“等着吧,很快就有御史撞柱了。”程寒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小姑娘愈发恶心这几家了,“他们想压祝家可以理解,但不该忽视百姓的生计,怎么能不把人当人呢?”
“同意这件事的人不更可恶么?”
小姑娘迟疑道:“哥哥,你说他是不是也在等御史撞柱?”
毕竟皇后死了,为发妻服丧是规矩,天家和子民没有不同。加上赵燕然和宁家又一副悲伤过度的样子,局面摆得这么大,其他朝臣反对的声音便显得弱了,即便有人觉得不妥,也怕被扣上乱七八糟的罪名,断送了前程。所以程馥猜测承启帝会答应,多半权宜之策。
京城
黄御史的尸首被抬了出去,几个小太监麻利地擦拭柱子和地上的血迹。徐则心叹,年纪这么大了,本该享清福的人,为了御史的信仰,不惜把命交代出去,到底值不值得,徐则没有答案,每个人对头上这顶乌纱帽都有自己的理解。但他得感谢黄御史的牺牲,这个荒唐的四十九日“大哀”总算可以结束了。
马不停蹄赶回来的赵燕韬踏进祭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没有先去给皇上磕头,也没有拜别母后,而是把赵燕然从皇子堆里扯出来,一拳砸了下去。
所有人都懵了,没人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当大家回过神时,赵燕然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毫无还手之力。而太子并没有罢手的意思,揪着他的衣襟,压抑地怒问:“你活着就为了你自己么?你去看看外头的百姓,他们过的什么日子。你在这里当孝子贤孙,别人连孝子贤孙都当不上了!”
两拨宫人分别把兄弟二人拉开,赵燕韬瞪着被扶起来的赵燕然,“睿王荒唐失德,不配立于祭殿,来人,把他拖出去……”
“够了。”承启帝打断。
右相一方的人突然集体跪下,为首的人哭道:“皇上,太子殿下大闹祭殿,殴打亲王,这是大不敬啊。”
然而不是只有他们会哭,东宫的人也不少,右相的人敢跪,他们也能。转眼工夫两方人马在大殿上吵得不可开交,承启帝忍无可忍,就要再次发作,忽的目光扫到某个角落。
徐则太阳穴有点痒,想趁乱偷偷地抬起手挠一挠,结果就这么对上了承启帝的目光……
“简直大逆不道,皇上,臣恳求将这些搅扰皇后娘娘清静的乱臣贼子统统轰出去。”徐则的声音穿过人群。
“准了。”承启帝几乎瞬间就做了决定。
皇城卫一拥而上,把东宫和右相两方人马全拖了出去。随着吵杂声远离,整个大殿恢复了宁静,此时才有人想起刚才徐则好像把那些人打成了“乱臣贼子”,而皇上似乎也认可这个说法。众人冷汗连连,再不敢乱做声。
皇后的丧事一结束,右相一方人马便像斗鸡似的揪着太子在祭殿的鲁莽举动不放,要皇上无论如何也要给个定论。而东宫的人则承认太子失仪,但情有可原,希望从轻发落。
左相看看皇上,又看看众臣,也站出来表示太子那日行径确实不妥,但他却留了一线,不会去逼皇上严惩太子。
几方势力都各有各的道理,承启帝却都不想采纳。于是又把目光放到事不关己看好戏徐则身上。对上承启帝的视线,徐则心里暗骂了几句,不情不愿地站了出来。
“稍安勿躁,咱们先来捋一捋来龙去脉。”
他一开口,许多人就觉得事态又变得不明朗了。
“太子第一错,不敬君父,第二错不敬先母,第三错在祭殿与睿王撕打,还有没有补充?”他看向众人。
右相往前迈了一小步,“公然越权,责难亲王。”
徐则点头,“行,算第四错。”
果然真真戳右相的是,身为储君,太子想要把赵燕然拖出去就可以拖出去。右相被这个事实给扎到了,他这几年的努力像极了徒劳,毫无收获。
“那么本官也有个问题,向来皇子表率的太子为何不顾礼法要这么做,总有原因吧?”徐则负手走到右相和左相面前,沉声问道。
右相身后有人冒头反呛,先是夸了一通睿王如何孝顺,如何德才兼备,并没有犯什么错,而即便有错,太子也不该在祭殿上发作。不蠢的人都听得出来,他故意引导别人往太子公报私仇上想。
左相再次附和,“确实不该如此鲁莽。”
“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该这么做……吗?”徐则声调抬高。
见众人似乎都站在了左右二相那边,徐则转身面向上位,给皇上鞠了一躬,“皇上,臣僭越了,臣无话可说。”然后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徐则你什么意思!?”有人早看他不顺眼,现在听对方这话,以为他在跟皇上玩欲擒故纵的戏码,便忍不住了。
“能有什么意思,左右二相把戏都唱绝了,下官什么意思还重要么?说句杀头的话,皇上什么意思在二位相爷的眼里恐怕都是冒犯吧?”
他话音刚落,除了他,整个朝堂的人都跪下了,求刷刷地喊口号。不敢,万死,求责罚……徐则看到承启帝冰凉的目光,然后微微笑了。
“太子大闹祭殿,亵渎礼法,由宗人府问话。”九五之尊的威严,像是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头上。
徐则不怕他,却也对这个结果有些遗憾,如果让他把话说完,右相肯定要脱层皮,可惜皇上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能说现在还执着于儿子们兄友弟恭,到底是天真还是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