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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此间伶(四)

千山外,林木萧瑟,有风阵阵,月隐无声。

偌大宫殿内,灯火长明,宫殿正中央放了一处梨花木美人榻,榻前搁了一方桌,方桌上陈列了各色正当时令的水果,一应精美糕点。男子慵懒地半卧在那梨花木美人榻上,懒懒地侧目,俯视着座下正跳着舞的一众美人。

丝竹声声入耳,美人身着淡紫色长纱裙,那淡紫色长纱裙随着曼妙动人的舞姿轻轻扬起,好似在半空中凭空染上一抹紫色的烟霞。她们脚踝处挂的金铃随着旋转的舞步发出阵阵叮咛,清脆悦耳。她们合着乐声舞得越发尽兴,可大殿中央那高高在上之人眸中却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他目光随意地扫了扫她们,便垂下眸子,一派颓然无趣。

他招了招手,示意她们停下,如同天籁的丝竹之声与婀娜风情的舞姿霎时间停了,一众美人微微抬起眸子,诧异地偷偷瞄着那高高在上之人。

他左眼猩红如鬼刹,右眼清澈如谪仙,长睫微垂,眉间锁着,好似对方才精彩绝伦的歌舞甚是不满,良久,才见他眼眸微动,阴冷的目光向座下这一众美人扫来,他抬起尊贵的手,白净修长的手慵懒而随意地一指,漫不经心地道了句:“你,过来。”

被他点中的那个美人几番踌躇怀疑,才欣喜地确认了那高高在上俯视众人之人所选的人真是自己,她欢喜地迎上前去,嫣然地笑着,语气娇媚轻柔,“不知魔尊大人有何吩咐?”

九陌原先锁着的眉头又锁上半分,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点寒意,“过来抱本尊一下。”

那女子一愣,心道魔尊大人不是从不近女色的吗?为何今日竟如此反常了,又不由地因得了魔尊大人的赏识而心中愈加欢喜,她笑意盈盈,语气愈发轻柔,柔得像是一弯秋水,“是。”

她莲步轻移,走到九陌面前,欠下身子,堪堪碰到九陌,便被九陌一脸嫌恶如避蛇蝎一般推搡在地,“下去!都下去!”

一众美人瞧见魔尊如此大发雷霆,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候在一旁的魔侍连忙上前,半跪行礼,急急地问道:“魔尊大人可是对她们不满,不如属下再去为魔尊大人换上一批。”心里想的却是这已经是第六批了,已然是魔族之中最出挑的美人了,再换都不知道上哪寻些比她们更为绝色的美人了,也不知魔尊大人为何还是不满意,分明她们个个姿容绝色,舞艺卓然。

九陌的语气甚是阴冷,“不必了。”

那魔侍听了在心中暗自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满是感激,魔尊大人总算不再折腾了,微一抬眸子便撞见九陌那烦躁得像是盛了火光的眼眸,又盼起九陌再折腾几回,他素来是知道的,魔尊有气便要撒出去,这若是今日将这气憋在心中,他倒不是担心他家魔尊因郁结于心伤了身子,而是怕魔尊大人将这怒火积攒到下一次一同发出来,他可承受不起魔尊的雷霆一怒,故只得怯生生地迎了上去,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这魔族之中美人多如繁星,还有不少比方才姿容更为绝色,舞艺更为动人的美人,要不属下再为魔尊大人寻几个来,这长夜漫漫,给魔尊大人解解闷也是好的。”

九陌的语气较之方才更为阴冷,“本尊说了不必了。”

那魔侍听了,登时安静了下来,不敢再发一言,这魔尊大人近日来性情变得尤为古怪不说,这出去了一趟,行为也开始古怪起来,先前多不近女色的人物今儿个竟点了美人歌舞,这有所不满也是常理之中,怎么个个不满,他也是无可奈何了,只得在心中长吁短叹一番,面上也不敢有所表露,生怕自己一个表情有失,又拂了魔尊大人的逆鳞,惹魔尊大人不快。

九陌也不知自己怎的了,自从被那丫头抱了一下之后,满脑子都是那丫头,满心里都是那个温暖的拥抱,他在阴冷的地方待久了早就习惯了穿着一袭华服只身埋进黑暗里,可是那般清浅温柔带着暖意的春风闯入他的世界之中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对这样分明陌生的事物抗拒,就像方才推开那上前献殷勤的美人一样如避蛇蝎地将她推出自己的天地,恰恰相反,他觉着那分明陌生的感觉很熟悉,他甚至想对她道一声,久违了,那时那人与他紧紧相拥,分明那么近,那么近,他心里却生出一种生死相隔的感怀来。他想了许久,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了,只有那人才能让他心中生出那样的感觉,只有那人的拥抱才会让他毫不抵触,反而觉得十分温暖,也终于决定,他要去寻那人,至于寻到之后怎么做,另当别论吧,总之,他得寻到那人,他得离她近一些。

苏落将冥华所带来的那壶酒收了,将之与冥华先前送来的酒放在同一株树下,她在想玄苍与她定然是认识的,可任凭她凝神思虑了良久,也丝毫不能忆起半点前尘往事,是啊,她如今这般,又能忆起什么前尘往事,在那些她所谓的拥有过的往事里她纵使竭尽全力也连个镜花水月的影子都捞不到,因为那些于她而言甚至连虚无缥缈都称不上,只是雪落大地,一片白茫茫,那些她好似拥有过的记忆好似被瞬间剥离了一般,一干二净,她都怀疑她是否真的是一个拥有过过去的人,醒来后她活了千百年,她不知道自己千百年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是否爱上过什么人,是否恨过什么人,是否有人会像她这千百年来渡过的有着至深执念的人一般虔诚地爱过她,她不止一次地想将如今残缺的自己砸个粉碎,让这些碎片再随风散去,可是有些东西总是冥冥之中牵动着她的心,那些东西或许就在她缺失的碎片之中,她不能这么做,她得等她自己完整,完整起来,不是只懂悲欢,不识情爱,而是悲欢情爱俱能酣畅淋漓个痛快!

而如今或许玄苍能告诉她,至少能告诉她千百年前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