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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医者“人”心 (三)

陆少陵虽想得明白,却不得不揽下,那十日军令状上押着陆氏几百口的命,即便他性情凉薄,也不忍看家人无辜丧命。

思及此处,陆少陵心中郁结也开解了不少,木已成舟,改不得那只能顺着了,何况这天下又不是他的天下。

少陵刚回到陆府,就被侍卫拦下,“少爷,家主有请。”

“尔等先去复命,我随后就到。”难得见到他蹙眉,面上也难掩不耐。

侍卫寸步不让,顽石一般立在原地,“少陵少爷莫要让我们兄弟为难,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几句话下来,陆少陵也不愿再多说,调转身子向着陆氏祠堂的方向,“走吧!”

祠堂中只供奉历代先贤,那些一辈子碌碌无为的,又或者做了糟践事情的,都是没资格在这里受后世香火的。

主殿分为上下两层,总高约么10丈,由六根梁柱支撑,殿中烛火长明,檀香冉冉。

案台上整齐得排列着陆氏百年间,或是战功显赫,或是德高望重之人的灵位,其上纤尘不染,想来是每日有专人擦拭。

案前的蒲团上盘坐着一鹤发鸡皮的老者,闭目诵经,虽已是垂暮之年,身形却稳当得很,不见丝毫摇晃,手中一颗一颗数着佛串上的念珠,不急不徐。

祠堂的红漆木门被推开,陆少陵踏进殿中,带着寒气的夜风跟着灌进来,扬起墙面悬挂的经幡,“不知家主此次又是何事要见少陵?”

“其他人都退下。”陆长安停下诵经,微微一扬手,几声“遵命”后,那红漆木门又被带上了,殿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烛花爆裂的声响。

一声喟叹打破了寂静,“我是你祖父。”陆长安站起身,看向面前这个执拗的少年,眼里有心疼也有无奈。

“祖父有何事?”少陵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问道。

“这次疫症,我知你有法可解,只是这后果你可晓得了?陆家百年基业,不久后恐要毁于你手。”陆长安眼神一变,哪还有方才长辈看晚辈的慈爱,有的只是锐利和严厉。

少年依旧不惧,只是眉头微皱,“少陵自是明白,这盘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陆家已入了局,怕是难以脱身了。不解这疫症,陆家也要为这全城百姓陪葬;若是解了,至少眼下性命无忧。不知祖父当如何抉择?”

“罢了,罢了,既心中有数,我也说不得什么,你去吧。”陆长安沉吟许久,这般两难间,如此行事已是最好的选择。

少陵也不作停留,弯腰拜别陆长安,“少陵告退。”

祖孙俩之间从没有温情可言,少陵走后,殿中只剩陆长安一人,他看着紧闭的大门。

“难道当年是我做错了吗?”又轻轻从案台底捧出半截灵位,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略显稚气,却也识得是“先考陆公讳文逸府君生西之莲位”“阳上人陆少陵恭立”。

虽没有案台之上那些牌位光鲜,但就磨损程度看来,必然是长期拿在手里,反复摩挲所致。

陆长安伸出手指,慢慢地触摸着牌位上的字迹,一寸一寸恐有遗漏,指尖控制不住得颤动,泪水无声无息间,由眼角涌出,覆得满面水光。

“文逸吾儿,当年对少陵所做之事,爹不求你原谅,只求日后魂归黄泉,还能在阎罗殿中见你一面。

如今,少陵也愈加聪慧机敏,思虑作为像极了你当年的模样。只是每每看他待人疏离,终日不苟言笑,为父心中便不是滋味啊。”

陆长安抱着牌位瘫坐在蒲团之上,口中絮絮叨叨,念的最多是“文逸吾儿”四字。

这陆家的家主心中不知是藏了多少的苦楚,竟只能说与一故去之人听。